今年踏入45周年的香港話劇團,重新搬演北京人民藝術劇院經典作品之一的《天下第一樓》,把地道的北京話台詞翻譯為粵語,依然滿有20年代北京的風貌,除了一堂古色古香的飯莊「福聚德」佈景和一眾演員的造型與形體身段塑造得維妙維肖外,導演營造的老飯莊人來人往,主與僕、伙計跟客人等關係洋洋大觀,三小時長也可以說沒有冷場,因為事件一浪接一浪,而每次都有矛盾衝突位。
但作為觀眾,你會發現這些「事件」(情節)的縱向發展比橫向的更豐富。縱向是指故事的發展,即「福聚德」由危轉機,最終依然難逃面臨消失的故事。橫向是指構成或引發危機的原因和化解方案,當中主導的其實一直是人。這也是編劇何冀平與導演司徒慧焯均認同的一大前題。興衰更迭的烤鴨店「福聚德」只是一個有趣而合適的場所,跟其共存亡、各式各樣的人,才是要刻畫的對象,更藉政局的更替,反映時局的變遷下各人的命運和生存態度。
由於橫向的發展比縱向的多,看這個戲,前向的推進力其實並不特別強,儘管情節很豐富,但反而都在人的元素上。由老板到掌櫃、厨子、伙記學徒,而至各式各樣的客人,或多或少都有屬於他們的故事。這個戲的處理就像一盤象棋,棋子甚多,由將到卒,縱然地位不同,都有其位子和影響力。而帶來麻煩和危機的就像對家棋子,他們可能是貴賓、客人、也可能是供應商或伙記,甚至是飯莊的擁有者。
主角盧孟實是如何保得住「福聚德」、面對各種不利而仍然能撑下去,甚至可以做得有聲有色,其取勝之道的關鍵在哪?仔細看會發現這個演出的一個特色,就是身為外聘掌櫃的盧孟實重新經營「福聚德」,或每次化解危機的方法都結合了現代市場學的營銷策劃法門。首先在營運方面,令供應商不但不再追債且繼續肯供貨,憑的是信譽與膽識。在產品方面,則不再獨沽一味賣烤鴨,還引入堂子菜、御膳菜式吸引更多顧客;另又予能引入新客源的舊客優惠,而面對競爭者不但沒膽怯,反而不怕比試。此外更立志一洗老店的舊形象,加新菜式之餘亦加建新樓。面對發脾氣的伙記時,不會容情,但若伙計知錯能改,盧孟實依然再給他機會。由融資、產品、客源、服務宣傳、競爭者,以至整體形象,到營運管理都自有其手法和信念,其實十分貼近現代市場學的技法。其最終未能留得住「福聚德」,又反映了家族生意的最大弊病,就是家族後人不善經營,大少爺只顧與伶人交結,一心拜師學唱,二少爺只愛打功夫,亦無心打理店舖。可二人卻不滿外人分一杯羹,一定要收回生意經營權。看到這結局,會令人唏噓。
戲由1917年講到1925年,8年間時局都在變,不少人的地位易轉了,但本質卻沒有變。尾聲的一副對聯「好一座危樓,誰是主人誰是客。只三間老屋,時宜明月時宜風。」不但總結了「福聚德」的歷史經過,更多是在訴說眾人在一個變遷的時代中面對生活和生命的態度。
邊看劇邊思考,甚至代入主角的處境,《天下第一樓》散發出一分額外的凝聚感,這是劇本先天的優勝,而飾盧孟實的謝君豪妙語連珠的念白、有力的說詞和能看準機會的眼光都令角色十分立體。誠如上文,這個戲其實更多是個群戲,其餘人腳,亦性格飽滿。余翰廷的常貴、申偉強的子西、黄慧慈的洛英、和飯莊父子中周志輝的唐老爺、劉守正的大少爺,和烤鴨師傅羅大頭的葉進,抑或飾克五的潘泰銘和演大廚李小辮的張焱等都有很重戲份。他們都有很強的表演能力,在導演的處理下沒見多餘的痕跡。就算是不時在舞台走上走下的一群伙計,不但沒有造成混亂,反而為這座危樓添上生氣,凝造出生意興隆之感,或又見暗湧的危機。一眾演員們雖以粵語演出,他們的腔調卻保留了北京話那種滑溜和微高音——尤其在念菜譜時。而要唱京腔的幾位亦像模像樣,令《天下第一樓》呈現強烈而獨特的風貌,當中保留好些地道北京話用語,如「堂子菜」、「五子行」、「堂頭」、「跑大棚」等,亦增添特色和趣味。
如果要挑剔,可能是作品篇幅略長,當中好些人物的人格特質基本是重複出現,如羅大頭,他每次出現都是不滿和投訴;又或者克五除了初次出場,往後出現烤鴨店就是佔便宜,若被拒就會鬧事;兩位少爺也從未想過外聘的盧孟實其實是他們的救星,就算不重用也可好好利用。
本文章並不代表國際演藝評論家協會(香港分會)之立場;歡迎所評的劇團或劇作者回應,回應文章將置放於評論文章後。
本網站內一切內容之版權均屬國際演藝評論家協會(香港分會)及原作者所有,未經本會及/或原作者書面同意,不得轉載。
本網站內一切內容之版權均屬國際演藝評論家協會(香港分會)及原作者所有,未經本會及/或原作者書面同意,不得轉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