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坦言,當初看到城市當代舞蹈團《停格中的塑像》&《哲學係咁跳》是衝著好青年荼毒室的鹽叔(楊俊賢)和一眾哲學賢能而來,滿心歡喜抱著極大的期待想看如何用舞蹈表達哲學,又或是哲學中的舞蹈是怎樣轉換。看過後才明白,是編舞和創造者的用心良苦,故意設計節目名稱與觀眾的想像落差,作品衝擊著觀者的期望,還有對舞蹈固有的認知與形象。我以為《停格中的塑像》的「停格」與「塑像」是以慢打快,結果桑吉加的編舞和一眾舞蹈員幾乎無一刻停下來跳,那種快速流暢的肢體轉移既充滿詩意,亦表現了瞬間的爆發力與激情。舞蹈員們由臉至全身塗白明顯喻為不動的塑像,本身應該在美術館被凝視的石像,如今像《翻生侏羅館》的雕塑被法老王和月光賜予生命舞動起來,造成舞蹈中靜態與動態的對比。另一個美麗的誤會《哲學係咁跳》是以快打慢,我心情太過亢奮忽略了《哲學係咁跳》原來是「演講節目」,舞蹈部分只佔了很少,而演講是名副其實的「吹水」,荼毒室九大哲學賢能滔滔不絕,侃侃而談身體與社會規範集體行為,以及參透舞蹈藝術價值才是真義。
從名字到能量反差的激盪人心
桑吉加稱,《停格中的塑像》的靈感擷取於銅像雕塑展「Power and Pathos」和古希臘哲學家亞里士多德《修辭學》的其中兩個概念「pathos」(情感吸引)和「ethos」(演講的魅力),他早在作品命名命題上拋出「停格」和「塑像」兩個問題讓觀眾思考。簡約舞台設計,傳統鏡式舞台,幾塊屏風佈置在後台,寬敞開揚的空間,提高了舞蹈的透視感。舞者在舞台兩側慢慢步進,配以投影錄像的幾何圖形、原創音樂/音響、燈光轉換,一身素服又塗白身體凸顯了舞蹈動作,由獨舞、雙人舞到群舞的編排,身體的起動、帶動、移動、流動與頓挫,肢體間之拉扯與碰撞恍似磁鐵吸引。每個推拉、升高、扭轉、觸碰、拋空的動作都是精準緊密,舞者身體的伸延和呼吸動力,音樂時而激盪時而纏綿悱惻,一直衝擊著觀眾的視覺和內心深處,基本上編舞沒有給舞者和台下觀眾喘息的機會。但我所接收到的並非愉悅快樂,群舞的集體能量和凝聚力,沒錯是不斷向觀眾遞增放射,卻流露出一種強烈的壓抑與澎湃之間的複雜情感。《停格中的塑像》是沒有故事性和角色的純舞蹈作品,偏偏觀眾又未必會記得舞台上的每個動作,相反對連串舞蹈動作所散發出的張力,和所釋放的情緒會比較深刻,而圓滿的靜態完結亦同樣叫人難忘。舞者們從後台的屏風緩緩步出,走到台中央找到各自的位置停下,展示魔法消失了,回歸塑像的意味,剩下一人在舞台悵然若失徘徊穿梭塑像之間。
《停格中的塑像》(攝影:Carmen So,照片由城市當代舞蹈團提供)
可以說的話不用跳的舞蹈哲學
散場後,才發現原來有一半的年輕觀眾都是衝著「好青年荼毒室」而來,哈。大家知道他們的強項是吹水但從未見過他們跳舞,作為賣點,其受歡迎程度絕不遜於跳唱男團,證明大家真的被荼毒甚深,哈哈。節目下半場甫開始,一台鋼琴,三張梳化,九個賢能,大談舞蹈與哲學關係,只是欠個酒杯底。對,《哲學係咁跳》主要是演講節目,舞蹈是其次,大家對於「哲學係咁跳/哲學,係咁跳」的定義是可以有不同的解讀/解毒(?)。基本上將近一小時的節目,荼毒室九人邊跳邊講,八成時間討論,兩成是肢體動作。與其說《哲學係咁跳》是一場舞蹈,不如說是一場實驗更為貼切。舞台指導伍宇烈表示,自己對於舞蹈當然有某種見解,但舞蹈或創作本身就是不斷變化求新。因為大家對舞蹈的切入點和思維模式大不相同,所以找來荼毒室,跟舞蹈與哲學交流對談。對於身體、時間、空間元素又會構成甚麼樣的舞蹈?這樣的(肢體)動作是不是舞蹈?無論是哪種藝術形式,創作本身就是不斷累積和改革變新,特別是當代舞的界線/定義愈來愈模糊,作品的形式和內容令不常進場的觀眾有不一樣的感受,「無諗到原來咁樣都可以係舞蹈」的思想衝擊。九個人行行企企話說得很多,但我最深刻的反而是鋼琴現場伴奏和聲效。誰說鋼琴、小提琴、結他才算樂器,報紙、玻璃杯、膠袋都是不起眼的日常用品,卻也是藝術家最常用的樂器之一。究竟一個作品中,演講和舞蹈的比例如何分配?肢體動作和舞蹈又如何區分?社會規範對身體造成甚麼壓迫?這些問題都值得觀眾深思考究。
《哲學係咁跳》(攝影:Yvonne Chan,照片由城市當代舞蹈團提供)
(文章於《舞蹈手札》網上特刊同步刊出)
本網站內一切內容之版權均屬國際演藝評論家協會(香港分會)及原作者所有,未經本會及/或原作者書面同意,不得轉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