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潑辣且個性張揚的女子,被馴化成符合婚姻市場期望的溫順模樣,正是莎劇《馴悍記》的主軸劇情。在鼓吹女性自主的現代社會,新約舞流在改編原著時,採取簡約、詩性的方式,並跳脫出原有的性別框架,轉而將重心置於個體在社會關係中如何照見他者與自身。
以肉身重讀莎劇
在敘述劇作核心情節時,編舞打破了原作二元對立的框架,塑造出一個身分與性別流動的空間。三位舞者以一身白衣登場,通過即場更換衣物,遊走於不同的身分與性別,前文本固有的社會秩序被賦予當代視角。原本身穿綠色長裙的強勢長女凱特,在另一場雙人舞中換上了男性服裝,轉而成為了馴服他者的異性角色。通過角色與性別的交錯互換,馴服的意義變得複雜多向:被馴服者同時又在自我馴服;而性別特質的可易性亦被凸顯。
除了以服裝展現個體與他者間共生且對立的特質外,編舞亦以鏡作為象徵,簡約有力地形塑角色的處境。在前半部分的高潮,凱特被帶到彼特魯喬的家中被馴服,男舞者頸部圍上象徵權力的拉夫領(ruff)持鏡迫近。當其旋轉鏡面,女舞者映於鏡上的模樣不再清晰,連折射於鏡上的主光,亦變得明滅不定,暗示了凱特被奪去自身面貌與鋒芒。編舞簡明精要地以舞台道具與舞者身體間的戲劇張力,重現了劇作中女性被折辱的場景。性別權力的不平等以不見血的方式,詩性而冷峻地訴諸於直觀的身體處境。
《馴悍記》(攝影:康彥博 Eric Hong,照片由新約舞流提供)
從表相到個體內心
舞作的上半部分解構了劇中的社會秩序,而下半部分則聚焦於個體的內心世界。三位舞者褪去戲服,換上黑衣。卸下表相以後,角色的身分被消去,身體經驗的共同性得以浮現。其中兩位女舞者的雙人舞,延伸了上半場個體與他者相似相斥的狀態。二人在開場時同步舞動,恍如彼此分身,但在中場時轉為對抗關係,其中一位舞者以手壓下對方的頭部,另一舞者試圖擺脫控制。身體的下沉與壓抑既是對肉身的馴服,亦是對自我意識的壓制。二人的角力似是凱特的內心與表相由自主同步,到自我分裂、打壓;同時又映照出個體經受社會洗禮的身心變化。
舞台佈景以抽象設置配合個體內心世界的微妙變化。下半部分演區所鋪設的布墊隨著個體的心理變化移動:紅色軟墊由完整一塊,逐漸移位,到最後舞台中央露出黑色的軟布。布墊如個體的內心由完好、變形再到暗沉。舞作的結尾,女舞者撕破黑色的墊底,隱於其下的鮮紅底色得以顯露。編舞將原著結尾由凱特《女誡》(註)式的宣言,演變成豐富的內心活動,而捨棄舊我的場景在此一處理下,增添了一層重見本心的含意。
新約舞流的編舞在轉化《馴悍記》為舞劇時,以層層解構的方式為劇作注入現代視角。原作的社會與性別關係被消解重組,個體的生存處境與內心世界得以被看見。
註:《女誡》由東漢班昭所著,為一本訓誡女子以「三從」、「四德」為行事基準的私書。
(文章於《舞蹈手札》網上特刊同步刊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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