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英劇團1979年成立,與香港當代文化藝術的長足發展同步,2021年中到2022年中,已經是第四十二屆劇季。中英劇團是香港歷史悠久的專業劇團,香港民政局把她與香港話劇團、進念.二十面體等,定為主要藝團。
一、五個劇目:溫故而知新
這一屆開出五個劇目,反映出中英劇團有自己的歷史,以及藝術承傳的想法。五個劇目中,包括二十年前首演的創作劇《留守太平間》、三十五年前首演的本土化翻譯劇《元宵》,以及據西方作家三十年代劇目仿作的《她生》。此外,葵青劇院演藝廳佈置了兩套音樂劇,醞釀八年的香港城市話題作《穿Kenzo的女人》音樂劇和借西班牙經典來言志的《唐吉訶德》音樂劇。這五個戲碼,從題材及選取角度來說,一言以蔽之:溫故而知新也。
通常,在一段旅程中,疲倦時,我們會稍停下來休息,或者欣賞一下周遭景色,補充體力,養好精神,再邁開步伐,繼續向目標進發;而在未能確定前路,甚至迷路時,我們會找出地圖來,檢視軌跡,從而再沉澱一路走來的種種經驗,直面時代,披荊斬棘,迎上前去。於是我們要問:為甚麽中英劇團在此時此刻會有「溫故知新」的取向?是由於上任不久的藝術總監張可堅的方針,抑或近年香港文化環境所使然?
張可堅是繼格蓮華霍(Glen Walford)、賀章麟(Colin George)、高本納(Bernard Goss)、莊舜姬(Chris Johnson)及古天農之後,中英劇團的第六任藝術總監。當中,高本納與莊舜姬兩位是開創時期掌舵的外籍人,而古天農則是在香港歷史過渡期,擔任藝術總監的香港人。古天農任藝術總監為時很長,由九十年代初至2019年。張可堅上任之後,首先面對的是四十年的中英劇團歷史。所以,以劇團過去受到好評的劇目承托劇季,容易使觀眾及演員有向心。
當然,這亦有張可堅個人的因素。八十年代,他曾經是中英劇團的演員,參演過《貓城記》音樂劇和《元宵》。之後,在不同劇團演出、翻譯及導演,好幾年前重返中英劇團擔任總經理,出任藝術總監之後,順理成章,在編排劇目時就參照中英劇團的歷史。
「温故知新」,廣義包括借古喻今,以過去之物事說明今天的社會處境和人生情態;或者因物借鑑,以往昔現象為參照,照明當前文化生態未明朗的地方,甚至不為人覺察之暗角。香港在過去十年,經歷政制改革艱難,產生一潮又一潮廣泛的社會運動,世界矚目。戲劇作為社會其中一個領域如何反映現實,甚至參與現實,促進社會走向更理想、更健康的方向?這是每一位有視野藝術工作者經常問自己的問題。中英劇團作為香港主要藝團,自然亦面對這個時代的挑戰。
二、主要藝團:挑戰與應戰
近二十多年香港湧現許多小型專業藝團,資源不及中英劇團,但在長期的實踐中,卻能建立藝術人脈、觀眾群,甚至走出香港,與國際戲劇界建立聯繫。例如鄧樹榮戲劇工作室與英國,前進進戲劇工作坊、非常林奕華與台灣、愛麗斯劇場實驗室與東歐及日本、7A班戲劇組與韓國等,這些都使主要藝團如中英劇團,甚至香港話劇團感受到挑戰。
當主要藝團與小型劇團在專業上無分高低,其在藝術人脈上卻沒有小型劇團的多元化及機動,主要藝團賴以保持優勢的只是資源,例如可把宣傳做得更廣泛,做好觀眾建設,不過,某些個别劇團,甚至觀眾群也勝過主要藝團,若有某些知名度高藝人參與其中,迅即滿座。
我想,這是為甚麽香港話劇團與中英劇團兩個主要藝團近年都發展音樂劇的背景。
就表現形式來看,近二十年香港戲劇人似乎為拓展觀眾而銳意發展音樂劇,同樣,好一些小型專業劇團都創造了不錯的成績。其中最突出的是以演藝學院畢業生為成員的演戲家族,香港話劇團、香港舞蹈團等主要藝團近年先後與演戲家族合作。
「如何在音樂劇中顯身手,吸引觀眾?」我想,這是中英劇團這個劇季以《穿Kenzo的女人》和《唐吉訶德》兩個音樂劇,置放在大演藝廳背後的原因。
細心看,這是焦慮,有兩個方面:一)作為主要藝團在發展音樂劇潮流上的焦慮;二)主要藝團在多元化劇場生態環境中拓展觀眾的焦慮。
九十年代中,筆者受香港藝術節委約,對1995年香港戲劇作一個探研分析,我寫了一篇文章「在分割空間中轉型」,在《1996香港藝術節特刊》發表。在那篇文章中,我提到小型專業劇團的崛起,又提出中心與邊緣互滲的現象。當年我預視小型專業劇團將帶來香港劇場藝術的創新。
後來香港的戲劇藝術,在時代風浪中前進。經過二十多年,主要藝團除了政府資助資源、排演場地之外,其他戲劇製作方面與政府界定為非主要劇團的並沒有很大差異。換句話來說,中英劇團與所有其他大小專業劇團一樣,在香港劇壇的生態系統中共享同一場域,包括科技水平、社會環境、藝術經驗等。
新冠病毒,以及種種社會政策,都無分主次地影響香港所有劇團。近幾年出現的法例,社區組織方式,衝擊香港的集體記憶與想象,這些衝擊,亦無分主次地影響中英劇團及其他劇團。
於是,一聲令下,疫情嚴重,劇場就得關閉。於是《唐吉訶德》音樂劇取消了;《元宵》第五度公演也取消了。
時代的挑戰,是共業;藝團的應戰,亦是共業。明乎此,無分主次,固無焦慮。
三、立足自身:再創青年劇場
中英劇團這個劇季,我看到能上演的《她生》、《留守太平間》及《穿Kenzo的女人》音樂劇,以及八十年代及2000年兩個版本的《元宵》錄像。前面三個演出,指向不同的美學,使人彷彿在看幾個不同劇團的演出。也許中英劇團諸君在時代的挑戰中要以藝術旅程出發時的地圖和指南針,借鑑得力。
兩個《元宵》錄像,我尤喜歡1986年高本納導演版,滿台青年劇場感覺。
舞台設計參考元雜劇文物。台中央那塊側面三角矮矮長方體,是特別形態的三角門枱攝,英文叫wedge,正是元雜劇戲劇結構的特徵。翻譯傳神而有華文語言意趣,以廣東話送出,妙語連珠。導演立意用空台以對應伊利莎伯時代的舞台,雅俗拼貼回應莎士比亞的書寫。
藝術總監是因應演員身體條件與青年劇劇而有此劇的角色安排。觀眾亦在享受這份青春的扮演。在仿中國戲曲造手方面,李鎮洲勝任而有自己風格,帶領觀眾於身心言語節奏中,渾成。其他演員,亦努力而有模式。世俗角色很有吸引力。
那是中英劇團最好的時期。創造力與活力今天看來是帶有香港特色的舞台表演。中英劇團在此作場。那個時代的戲劇人與觀眾,在歷史過渡前面,仍然有一份迎浪前進的心態。2000年四度公演班底亦是中英一時之選。
結語
在過去幾十年,中英劇團的演員出了許多獨當一面的香港戲劇策動人,舉一些例:李鎮洲、羅靜雯、張可堅、張達明、甄詠蓓、劉浩翔、盧智燊、彭秀慧等;相反,香港話劇團則未見這方面的累積。這不正是中英劇團相對於其他小型專業劇團多一層面的功德嗎?推而廣之,立足自身,再創新青年,中英當可以走向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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