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觸莊梅岩的作品始於前兩年購買了她的劇本集,閱讀當下,《找個人和我上火星》(下稱《找》)相較其他劇本予人印象不深,箇中因由或許在於《法吻》、《教授》及《聖荷西謀殺案》探究的是宗教、政治或身分認同等重大議題。然而《找》討論的似乎只是個體的情感流向,可以進一步深思的空間不及其餘的廣闊。然而,當下疫情的陰霾長久未散,劇院仍未解封,在此城冷清沈寂之際,一人在電腦螢幕前重溫舊作,也許是體會孤獨的恰切契機。
文本中所描繪那條夜深人靜的街道在舞台上是兩張相距甚遠的長椅,破落的牆上帶著九龍皇帝的塗鴉,將地點直指香港。除了僻靜的氛圍,這班聚合的過客似乎是城市中被遺忘的人群。Jimmy帶著一套天文望遠鏡的裝備偶然闖進了這條街道,尋覓一個正確的方位觀望遙遠的火星。他患有癌症,自知時日無多,獨來獨往的生活中,他只想找個人和他上火星。這條「放狗街」上,他先後遇上坐在輪椅上的Dorothy和上海女人溫萍。在性情溫婉、文靜的溫萍面前,Jimmy毫無保留地表現關心和好感,言談間總是有意地表現自己的優點。同時間,Jimmy面對說個不停的Dorothy則是毫不掩飾地表示生厭。其中一場,Jimmy不停將狗用作遊戲的波拋走,然後讓Dorothy自行推著輪椅去撿,企圖製造出和溫萍獨處的空間,直接看出他對兩個女人的態度差異。
Jimmy對溫萍的愛慕是膚淺而簡單易明的,他喜歡這種看上去嬌柔而溫文的女子,有年歲的歷練而樣貌未曾失色,他認定飼養金毛尋回犬的溫萍對家有強烈渴望,便產生一種莫名的保護慾,希望追求這個相識短暫的女子。然而當溫萍掙脫開他搭上來的手,並掌摑了他一巴,感到丟了面子的Jimmy當下惱羞成怒,反倒說對方人老珠黃,足見這個角色的自我中心。
另一方面,Jimmy對Dorothy的情感是曖昧而複雜的。Dorothy話不停而對他人過於關心,這種人在現實生活中不一定討好,但編劇將這些特質塑造成熱情單純而為人設想,以致Jimmy欺負Dorothy的行為特別惹人生厭,而對Jimmy多般忍讓的Dorothy則顯得體貼。Jimmy的轉變始於當所有放狗的街坊都和他翻臉,而唯一願意包容他的Dorothy卻臥病在家、無法下樓,Jimmy便察覺到自己的孤獨。Jimmy將用作尋找火星定位的望遠鏡指向Dorothy家的窗口,和她隔空跳著無形的探戈。這種既非惺惺相惜的友誼,亦非怦然心動的愛情,就這樣發生在兩人之間,在曖昧的氛圍下彼此牽掛和陪伴,這種點到即止的情感是編劇獨有的巧思。
孤獨似乎是現代社會無法避開的議題,我們不願承認,但卻深陷其中。古希臘神話曾說道,人本身擁有四手四腳和兩張臉,直到神將人劈開一分為二,人自此便需在人世中找尋自己的另一半,也正如劇作的命題中強調「找個人」、「和我」。此處隱藏著一種觀念,姑勿論人是否生而殘缺,但人的一生中似乎無可避免是一個追求completeness的過程,如同Jimmy先後嘗試在溫萍和Dorothy身上尋找人生最後的慰藉。誠然,最終Jimmy一個人殺光五隻狗後上火星,道出這群愛狗之人只是貪戀人的陪伴,而非愛狗的結論,對於總結孤獨這個命題帶有一定力度。然而這種想法或許可讓孤獨的現代人得以在人的陪伴中短暫地解脫,但終歸無法逃出靈魂的孤獨。
本網站內一切內容之版權均屬國際演藝評論家協會(香港分會)及原作者所有,未經本會及/或原作者書面同意,不得轉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