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獨這個命題,不論是文學、電影、劇場都接觸無數,要從中提煉出新的意義或角度,已然是沒剩下多少空間。但莊梅岩這份劇本,或多或少為「孤獨感」找到新的敘述和理解。大多數人面對孤獨的解決方法是什麼?尋找寄託。這幾乎是與孤獨共存的必經之路,我們尋找外在的陪伴,以對抗內心的脆弱、麻木生活的空虛,卻未曾探問自己的精神價值,真正接納而非逃避孤獨和死亡。
莊梅岩正是以一條放狗街,道破這種自我的疏離感。一切的平衡,被一個身患絕症的固執暴躁老人Jimmy 打破,他的恐懼是最顯而易見的,一開始上火星的惡夢,就暗示了他對死亡的恐懼。Jimmy 很清楚自己命不久矣,但他卻毫不清楚死亡對生命的意義,茫無頭緒的他急於尋找,尋找一個屬於他的寄託,尋找一趟「火星之旅」。
「火星」與「死亡」的隱喻是直接而明顯的,但最有趣的是這個近乎於偏執狂的Jimmy,卻反而與放狗街的一個個孤獨靈魂,來了趟相互救贖之旅。以樂觀包裝遺憾的Dorothy、以傲慢保護傷口的Tiffany、以自卑裝作大方的Tony、以貪婪掩飾不安的Popo、以寂寞代替愛情的溫萍,每個人的心靈都缺少了一塊。
觀眾於是跟隨著Jimmy的視角,慢慢看著他是如何冷嘲熱諷眾人的缺角,道貌岸然地批評眾人虛偽的面具。但當他強迫Dorothy和他上火星的時候,他也終於明白他並不是真的需要找個人和他上火星——正如眾人並非真的愛狗一樣,他只是無法接納自己才是那個最孤獨、最需要被開解的人。
這時的火星不再隱喻死亡,反而更象徵著小孩子無憂無慮的幻想、童真。這種意義上的昇華,是當Jimmy終於明白到,真正的陪伴來自接納自己的一切——一切遺憾、不安、孤獨,因為它們是生命的一部分。與其自欺欺人,試圖以他人的陪伴聊以慰藉,倒不如追尋自己的內心想法,並與人真誠溝通而非立下偽裝,既是縫補疏離的自我,也是縫補疏離的社會。
他山之石,可以攻玉。在2004年寫下的這份劇本和演出,既回應了那時後沙士的社會狀態,也為如今2022年的後新冠時代帶來啟示。在接近三年的疫情期間,我們何嘗不是無所不用其極地尋找寄託以逃避孤獨。特別是在科技的推波助瀾之下,Jimmy那句:「把我的照片也放上去吧」,與年輕人沉迷的交友軟件相映成趣。虛擬軟件上面是真實的你我嗎?還是只是幻想中的完美形象?想到近二十年前的劇目也能與當代社會人際關係的迷失產生共鳴,可能這就是藝術價值跨越時間刻度的見證吧。
最後拋開文本意義,談論舞台表演本身。好幾幕的場面調度讓故事的情感渲染更充分,特別是Dorothy站著與Jimmy遙遠共舞的一幕,正是有著如此抽象而虛幻的遐想,才更好地建構出人物的實感和故事中其他寫實的部分。最後一幕「上火星」的舞台設計,也同樣地以虛實對照的方式,為故事的結局留下思考的空間和餘韻。不過無論如何思考孤獨的意義,它都是無可避免的,但也許在自我意識更強烈的當代社會,《找隻貓和我上火星》會是更有共鳴的版本?這可能只有莊梅岩才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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