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統計過香港究竟有多少小孩在學舞蹈,但看見幾乎所有地區都有大量的教孩子舞蹈的課程,便知道必然有很大的市場。然而,除卻為了成為入讀更好學校的籌碼,及讓家長多幾分時間休息之外,在香港學習舞蹈,甚至觀賞舞蹈,對孩子還有其他意義嗎?舞蹈應該被量化及功效化嗎?很可悲地,答案是必須要的。至少在香港,大部分需要追趕觀眾數字的藝術項目,及家長作為消費者的教育上,舞蹈依然僅是為了強身健體,接觸一下藝術,及娛樂消遣的道具。事實這樣的「功能」定位也沒有錯,只是在這種淺層的消費買賣模式下,仍然解決不了一個很基本的核心問題:如何讓孩子學習及欣賞舞蹈,這種幾乎是藝術類型中最常表現抽象概念的形式呢?為甚麼覺得無所指向的舞蹈動作是美,繼而產生更多的想法(那怕是消費效果)?
稻田身體劇場似乎在這個如何讓孩子欣賞動作的美上,花了很大的巧思,成為《航》的發展核心,而非僅僅要兒童觀眾動身來消耗體力,或純粹表演再催眠式問孩子好不好看美不美等,來賺取連孩子都覺得虛偽的回應。《航》做了一個香港舞蹈以至香港兒童藝術表演節目少見的行動,就是主持人不停問孩子:「你有甚麼感覺?」、「你覺得這個動作像甚麼?」縱然孩子沒有太多詞彙去表達感受,但肯定的是孩子必然比成人更富想像力,一個圓球與舞者,已令他們捧腹大笑,思想飛轉,因為在他們眼中,普通一個圓球已是一花一世界,可以代表星球旅行,可以是沙灘球大戰,可以是汽車的輪軚,更重要是圓與身體的碰撞,產生了很大量非生活化的構圖,也令孩子看到很多線條上的組合,而經過主持人不停的提問,令這些畫面能與生活上的意象連結,使抽象的舞蹈不再只是線與動能,而是有「意義」的象徵。動作、線條、道具與人之間的互動,縱使仍然抽象,但在主持人間斷出場引導小觀眾去想像及思考之下,每個動作都可以對應不同的真實場景,這次波浪的動態是海,那次攀爬的身體是船,今次的氣墊床是冒險,那次躺平在床上是享受,而建立了舞台上的舞蹈動作與觀眾腦內想像之間的關聯。這肯定不是唯一的欣賞舞蹈的方法,但卻讓「不懂」舞蹈的小觀眾,有了一個可切入觀察的想像基礎,去欣賞身體節奏及動作。
照片由稻田身體劇場提供
有趣的是,近二三十年才被發現的鏡像神經元,近期在歐美開始廣泛應用於藝術學習的研究上,簡單來說,為甚麼當人小時候學習過音樂或舞蹈,成長後會比其他人更容易接受及欣賞藝術作品?同理心,或感同身受如何用科學來證明呢?或許,《航》不同於一般兒童表演藝術的呈現及分享方式,正好為鏡像神經元用於舞蹈感知這個題目提供了答案。不同於一般兒童劇只求孩子了解教訓,或傳統舞蹈學習要求孩子明白舞劇故事、芭蕾舞裙的美麗等,《航》在最後最後,呼應之前幾次從簡單道具誘發想像,給予觀眾一張彩色玻璃紙,讓觀眾看看紙張在燈光下的變化,並隔著它來細賞添了一層色彩的旁人,及這個奇妙的世界。當然,世界並沒有變得奇妙,但觀眾的思緒卻飛遠。美感是,由台上引導想像,來產生共鳴。
在此,我想回到文章最初的問題,究竟孩子在香港學習及欣賞舞蹈,除為了升學及炫耀多一個技能外,還有甚麼意義?又,既然本地有那麼多學生去學習,甚至被學校強迫去劇院觀賞舞蹈,業界也好,統計也好,結果本地的舞蹈觀眾還是這麼少?我們的鏡像神經元怎麼沒發揮作用,來啟動我們對舞蹈美態的共鳴感?或許當那班看過《航》的小觀眾長大後,可以給予我們不一樣的答案。即便編舞認為這次的舞台不如她們原意,因疫情及延期關係改為鏡框舞台,而沒辦法在更能接近觀眾的黑盒劇場與觀眾有更多互動,但那份渴求分享、引導想像及欣賞的美感,確實會滋養觀眾,成為又美麗又美好的成長回憶。
(文章於《舞蹈手札》Vol.24 No.1同步刊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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