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如何評價帶有治療面向的協作劇場作品?用傳統的劇場美學準則去衡量顯得不適切,也不公允。《溯洄從之》是和青年人長期進行戲劇及身體療癒工作坊的總結展演,而自己只是最後展演的觀眾,無法知道協作過程,也不是參與者的親朋,我應該如何找出看的視點及共同的脈絡?
這種以過程為本,反取自身故事為方法的協作劇場不是新鮮事,如歐美有autobiographical performance、self-referential、life story、personal theatre等等,透過自我書寫,達到充權發聲或精神治療的效果。而《溯洄從之》開宗明義,追本溯源,深掘自身,十三位年輕人一起成就一場可能不會完的旅程,較接近自傳式人種誌(autoethnographic),即除了自我(auto)外,還有特定社群跟社會的關係(ethno-)。當中療癒的意義不在肉體康復而在於自我成長。
但是,創作構思良好,老問題仍在,藝術水平和療癒實效,不是互相排斥,但如何評價?對參加者來說,向公眾展示這一部分不可缺,但,對觀眾而言,可觀性在哪?
我借用視覺藝術的關係美學來思考,以能否建立更有創造性的關係為評價的指標,這包括參與的年輕人的「我」和「自己」、我和「他者」(包括導演、觀眾、家庭、社會)及「藝術」(文字、身體、劇場)。
自我書寫歷史悠久,上世紀七十年代女性及酷兒劇場,早就大剌剌地把個人的私密故事放在公共空間去展示異質性及釋放被邊緣的聲音。而《溯洄從之》的年輕人扣問的命題,多有關死亡、離散,也許私隱關係,片碎斷章,沒有脈絡,觀眾很難進入,也沒有凸顯某種身份或生命狀態去展示另類的聲音,重點是,有沒有推進思考及豐厚情感?文本的安排,即是個人經驗及情感的再現及組織,似是想詩化劇場調度多於考慮公共和私人之間的張力。創作中的「我」可能得到情感梳理,但有沒有扣問更深刻的命題?有沒有挑戰了怎樣的權力架構系統?我不肯定。
文本也觸及他者關係,如跟父母、寵物、朋友、同學的關係,但多是描述,有時點到即止,沒有很深入,印象最深刻的,倒是一段女孩和女導演(老師)共舞接觸即興,看見導演如何主導地背托同學,成就同學,讓她一邊動一邊說辭,很是感動,令人看見導演的用心和她倆之間的信任。另一段,打開了後台,在燈光效果下,教人想起社會運動的場面,以為會觸及更多個人在社會困境時的處境和選擇,文本卻很輕,很輕,只有視覺效果而沒有同樣強度的情感,未有觸及內核。
問題又來,對文本的要求,是否要不一樣?接近參與朋友的真實語言是否更可取?但一些基本的東西,還應該有要求的,如咬字、聲線的控制、身體的運用都大有進步的空間。更重要的是,此項目強調的身體性,學員有否不只把身體當作表演工具,還是以身體打開更豐富的想像、經驗及感知?現在,看來仍有路要走,而且有部分學員相當自覺,顯得做作。
尾後讓所有人走進表演空間,細看每件「遺物」及下載故事是很好的安排,觀眾跟參與者有更親密及直接的連繫。但因為故事既多又細碎,作為陌生人的我,尋不到脈絡去追尋,又或年紀不對,早過了青蔥歲月,但很欣賞整個計劃的構思,導演很努力讓藝術成為轉化的力點,燈光、場景調動(如加插三頭女的魔幻效果有趣)、物件裝置可以盛載更多細節,但表演力度跟不上,故事文本可以大力剪裁,加強溝通,但如果,表演的重點不在觀眾,而是參加者本身?
於是,他們和我之間,仍是橫著這條問題:技術誠言不是關鍵,但在劇場公開私人書寫,是再一次強化傷口的力量、徒加一層表演而來的虛榮,還是收取了藝術的轉化力量,增強面對困頓的勇氣?不是親朋的觀眾如何進入他者的狀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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