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拿著手機,開啟應用程式,打開手機GPS功能,戴著耳機,在荃灣熙來攘往的街道上慢慢行進或停下來,看著應用程式中的表演錄像短片,或聽著獨白的錄音。我不時被身旁的路人超前,當中偶爾展現嫌棄我行得慢的神情。這就是參與「新視野藝術節2021」網上節目《舞照跳》的一個剪影。
《舞照跳》的基本元素是由創作者自行研發的手機應用程式,使用方法和幾年前令不少人沉迷一時、拿著手機走到街上捕捉卡通人物的手機遊戲有異曲同工之妙:參加者必須身處荃灣區並打開定位功能,才能打開只在手機定位偵測範圍內的不同位置的預設錄像或聲音內容。預設內容遍佈荃灣不同角落,由港鐵站一帶一直延伸到荃灣碼頭,西至福來邨,而手機定位的範圍有限,參加者想要觀賞不同片段,就必須步行至手機定位偵測到的位置,這造就了參加者必須在區內遊走的狀況。應用程式的版面及使用簡潔流暢,邊行邊使用相對容易,而研發者亦很貼心地提供選項讓參加者預先下載錄像及聲音內容,減少連線下載的問題。程式並有「歷史」一項,好讓參加者離開荃灣後也可隨時打開應用程式重訪所有到訪過的內容,令觀賞經驗繼續延伸甚至再次醞釀。
應用程式的內容分為錄像及純聲音兩大類。錄像大多為舞蹈或形體表演,舞者以身體介入當下荃灣的不同空間,當中具不同形式:詩意的舞蹈、反思個人身份的獨舞、街舞、嬉笑怒罵屋邨裡充滿規範的公共空間,更有充滿喜感介紹區內美食的小片段。其中的拍攝手法亦見心思,例如以低角度拍攝、廣角鏡加上畫面裁剪令圓形空間及天際線突出,又或在不同時段於長長的行人天橋上拍攝的片段,都令現實空間展現不一樣的維度。而劉曉江風格多變的聲音創作更令錄像觀賞經驗的層次豐富起來,也令身處荃灣的遊走步伐多了不同的節奏。純聲音片段則以人物角色獨白為主,其中鍾逸傑明顯是真實人物,而其他則有男有女有不同身份背景的居民。錄音透過這些人物角色自述展現過往荃灣區的屋邨面貌、日常生活、成長經過及工作經歷。當中最為荃灣獨有的內容是紗廠及漂染廠的發展興衰,其他內容或多或少和香港不同舊區的口述歷史大同小異。
在實地使用這應用程式的經驗暢快,然而,應用程式只是一個引導並協作建構參加者觀賞經驗的科技媒體,讓參加者通過由程式建構而成的戲劇構作框架(dramaturgical structure),與身處的荃灣區的真實環境、路徑、氛圍、以及過去現在將來互動,產生屬於該參加者獨特的美學經驗,從而成為一個完整的藝術作品。應用程式沒有設立明顯起點和終點,在這相對開放及去中心化的框架下,參加者可以毫無負擔地隨時開始或結束,不需依指定路線遊走。而在GPS範圍的程式設定下,參加者亦無需直接走到錄像或聲音內容指涉的實地,已可打開影音片段。這構作讓觀眾可依自己節奏,以不同狀態,或輕鬆或緊隨地參與。即使參加者不刻意尋找,看過或聽過的片段之景物或會在之前或之後突然出現眼前,這種偶發性的時空錯落或許令程式展現的意象和真實環境之間形成變化多端的扣連。然而,這種開放和去中心化的結構亦令現場的真實環境與時空,以及當中的遊走變得薄弱。即使創作團隊盡力在選址及內容上展現當區特色,但事實上參加者大部份時間都在大同小異新舊夾雜的街道上穿梭流連,這些街景和香港其他區份的景觀相當類似。當參加者在開放框架尋找時,其實地遊走的身體經驗同時被這些大同小異的景觀模糊,而參加者和當區的連繫也因加得減。從影音內容得見創作者將視點角度,即新舊交替、身份建構等面向滲入內容之中,同樣地,開放的結構所產生的混雜,不單沒有增强或豐富這些觀點,反而令其模糊,最終參加者或許藉藝術形式得到些有趣的社區經驗,而未必能和觀點連繫及互動。
媒體/科技介入藝術作品,除了可能產生有別於傳統藝術空間的戲劇構作框架之外,也容讓作品構成不一樣的美學。應用程式所建構的遊走體驗令參加者在真實場景中逐漸形成藝術經驗,而錄像中較風格化或詩意的處理及其聲音元素,正好和真實環境的時空經驗產生距離及對比,讓參加者既在真實場景也在虛擬間遊走,構成虛實交錯的混雜的美感經驗。可是,當出現純聲音的人物角色自白時,對白的資訊內容工整的鋪陳,令人物角色的獨白以偏向常規劇場形式的演繹,其中再現(representational)的美學令本來藉由應用程式及特定情景所帶出的獨特與詩意的真實—錄像交雜的經驗,又回到接近安坐劇院觀賞戲劇劇場(dramatic theatre)的美學之中。
在兩次分別日和夜的遊走探索中,《舞照跳》都帶給我相當流暢和愉快的經驗,然而我想,在科技平台成為藝術作品的創作媒體的過程之中,其戲劇及美學的構成,仍有很多空間需要我們每一個去遊走探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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