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馴服自身的野性,讓自己成為一個更理想的「我」?對體制與群體的妥協,能為生命困境帶來出口?《告不可報》拆解、重塑卡夫卡《致某科學院的報告》,猿人的自我剖白成為外觀社會體制以及內觀身份的通道。創作團隊擷取、深化前文本的命題,並以跨媒體元素使一份書面報告轉化為複雜多變的生存處境以及可觀可入的體驗空間。
觀眾:社會體制的構件
《致某科學院的報告》為一個猿人習得人類語言與行為以後的匯報。單向式的報告被創作者拓展成可供閱聽人體驗與進入的場域。十數位觀者在上半場戴上耳機,端坐在演區跟從指示進行打字訓練。演區不單單是展現猿人被教化的奇觀空間,更為其苦求出口而甘於被異化的生存困境。創作團隊開放了猿人當下的生命處境,讓置身事外的人類進入被集體馴化的場景。耳機指示取代了個人對身體的控制,而打字非為自我表達而是單純的手部運動,參與者交託出身體的自由。猿人為脫離囚牢而致力模仿人類;人類又何嘗不是以模仿他者,而得以被自身族群接納。當觀眾/人類被置於猿人的處境,我他之間的差異反被消弭。觀者並非處於高處的旁觀者,而是在同一境況中的妥協者。
報告:言不由衷的產物
告不可報並非無事可告,而是報告形式隱含的權力關係,磨平了自我棱角。在論及自我、自由與權力等抽象命題時,此作以幽默且生活化的方式展現猿人的自我如何被社會體制所壓抑、改造。上半場「模範生的標準示範」戲仿了學校課程編制,如:打字練習被命名為小肌肉訓練。猿人的身體在教育進程中,被規訓成能接收人類語言以及遵從指令的工具。下半場的影片深化了上半場對教育體制的刻劃,三個猿人學員直述學習成果,其中一人指在訓練過程中意識到自己不擅言語,因此學會少言寡語。社會體制產出的並非個性鮮明的「人」,而是懂得壓抑野性、合群的「我」。在改編小說時,創作人敏銳地將報告者與接收者的上下層級,擴展為確立個體身份與融入集體生活的角力。
「我」:未完全馴化的獸
猿人體內殘存的野性,指向其身份本源,而半開化半原始的狀態,造就其「自我」的複雜性。此作以豐富多變的形體語彙,配以實時的主客觀鏡頭推移,立體地呈現個體身份的混雜性。在上半場中,除了以中近鏡演示直立行走、舉止得宜的猿人外,亦有猿人的扮演者在場內跑酷(Parkour)。跑酷啟發自非洲原住民的動作,後演變為跨越周遭障礙物的極限運動。來自於非洲的猿人以故土的技能,意圖突破文明限制,但靈活的躍動翻騰卻無法突破演區框架。客觀鏡頭抽離地營塑出猿人在人類社會中別無出路的困境。然而,此作並未隨原著聚焦於捨棄天性、切斷過去的猿人視角,反而深入挖掘野性與自我表達的關係。在下半場中,猿人以肢體語彙取代言語,在族群中探尋自我。演出者多以雙拳為發力點,在場內翻滾、行走以及急速跳躍。回歸野性的身體增加了肢體語言的表達力,猿人的憤怒、困惑與壓抑得以擺脫禮儀與言語的規範,在群體中覓得安放自我情感的位置。演出者更以口持的運動相機,讓觀者能從猿人回復野性以後的視點,重新察看一個無序但自由的世界。
《告不可報》取材自卡夫卡的短篇小說。創作團隊充分消化、疏理前文本,並以多元的劇場語言,將一份自述式的報告變成了可視可感的生存寫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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