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敢權編導的香港話劇團新劇《美麗團員大結局》,寫一個身兼中型劇團藝術總監的編劇張洛奇(高翰文飾,下稱 Rocky)在沒有政府資助、一味討好贊助商和抱滿足觀眾求娛樂之心下,創作出一個內容胡鬧空洞的偵探劇本,並令排練過程變得一團糟。巧合地,陳小東編劇、余健生導演的BHT Theatre新劇《雄顏一笑》也在同一個星期開演,此劇是寫一個小型劇團得到贊助商支持而展開學校巡演計劃,偏偏贊助商老闆余國雄(余翰廷飾)沉醉於將編劇Dan(陳小東飾)所寫的劇本改完又改、加鹽加醋,令一齣預防學生看色情網頁的劇亦變得非常胡鬧。
《美》劇中蔡溥泰飾演的團員陳光成以激烈方式控訴Rocky的無能,其敢作敢為跟Rocky的性格軟弱構成強烈對比,Rocky會軟弱得任由演員們邊排戲邊改掉自己寫的劇本,贊助商要於劇中植入廣告也不見他反對,更可悲是這編劇強調「觀眾只係鍾意食香蕉,但係我哋賣嘅係蛋糕……我哋第一步咪整香蕉蛋糕囉」的道理,卻寫不出高質素的娛樂作品,令人感到此種徹底遷就别人而失去視野、原則、真我的人,能做到藝術總監是不合情理和現實沒可能發生;反觀《雄》劇中Dan及他的劇團負責人拍檔James(尹偉程飾)雖遇上要被迫改劇本、放植入廣告、搞娛樂,但見二人於整個巡演劇的創作、排演過程之中有背着老闆余國雄講過不少不滿的說話,甚至會見到兩位演員演活Dan與James跟老闆傾談時,內心想痛毆老闆但偏要妥協地笑臉迎人的委屈感,那委屈感加上應付老闆的要求時要「腦筋急轉彎」地做/講出一些出乎意料的東西,便會帶來令觀眾笑時易感共鳴的喜劇效果,該些效果正是源自打工仔、香港人常於現實遇上的身不由己處境。
看《美》劇時主要是為Rocky這個無能男人搞出了一堆爛攤子而笑,如辛偉強在戲中戲飾演的娛樂圈藝人馬世達以男主角的身份胡亂改Rocky寫的劇本便相當好笑,可是多個好笑的爛攤子是源於演員的生動演繹效果配合到陳敢權那夠滑稽的場面設計,並非是觀眾感到劇本有諷刺/挖苦現實問題的能力便共鳴地笑,起碼現實的娛樂圈藝人跟專業舞台劇工作者合作時大多抱虛心學習的態度而不敢胡亂改劇本。至於Rocky疑跟女團員有私情引發四角感情風波的一段戲,則似純炮製煽情效果的堆砌戲,只見老土卻不見以幽默感將現實生活中一些有意義的東西呈現出來。
無論是《美》劇中空降一位新總監將整個劇團的架構與運作徹底改變,還是《雄》劇中的老闆迫兩位專業戲劇工作者狂作劇本改動,都不是現實中香港戲劇圈的寫照,絕大多數香港戲劇工作者不會為了向商業市場妥協而任由劇本、劇團架構與運作大受干預,不過把這兩齣劇的處境放到整個社會來看,空降新高層令一間公司、機構的架構和運作變得面目全非,於現今政治、市場環境急劇轉變的香港是時有發生,至於兩劇的戲中戲劇本被胡亂改動,則可比喻為一個人原有的信念、想法、生活方式在不受尊重下屢遭破壞/剝奪。
《雄》劇的余老闆以簽了合約為由,不斷強迫Dan與James要改劇本迎合他的創作思維,並在劇情上引申出James雖對余老闆反感但為了劇團能生存下去,便要想盡辦法令對劇本創作很堅持的Dan跟隨自己一起妥協,看戲時可感受到余老闆的強迫態度於余翰廷那笑裏藏刀、異常著緊的演繹下,能像日本著名喜劇《笑之大學》(三谷幸喜的舞台劇作)般帶出一種既惹笑又彌漫著不安、委屈的處境氣氛,該氣氛正呼應很多港人為痛失自由而苦惱的心境,並見Dan與James活像討厭當權者卻無力扭轉政治困局的普羅大眾。Dan與James委曲求存得來是有勇於向余老闆提出各種專業建議,並竭力將那巡演劇排練、演出得最好,體現了一份於絕處永不放棄的港人精神;反觀《美》劇中Rocky無論面對劇本被别人強行改動,還是面對劇團遭新總監(吳家良飾演的莫才允)扭曲成著重賺錢的娛樂公司,在高翰文的演繹效果和場面氛圍上皆不見Rocky有一顆反抗、怨憤之心,而是一直抱著不著緊、自暴自棄的心態過活,好比一條已失去夢想、生命力的鹹魚誤以為自已仍在追夢路途中循序漸進地前行,其實陳敢權是寫出一個無能之男的無尊嚴生活,乃源於他患上了許多人難以應付的抑鬱症/情緒病,患者及其身邊的人怎樣應付才合適?劇中沒有寫出來但值得觀眾於看戲後關注、鑽研。
馬世達於《美》劇中指出「而家啲觀眾係用認知感嚟買飛」,意思是一齣新作品若沒有著名演員參演或沒有首集受歡迎等往績,便難吸引觀眾買票入場,一針見血地反映就算編劇創作出佳作傑作也可能受冷落。馬世達之言跟「戲劇唔係要歌頌而係要批判」、「管治要行先過藝術」、「唔介意劇本抄襲」、「搵寫手寫劇本後再由Rocky掛名」等對白,都見陳敢權寫的劇本以正面/反面的處理,有心維護編劇重視的自由、尊嚴和創作環境,奇怪是這些對白似針對影視圈而非舞台劇圈去寫,偏偏說「唔介意劇本抄襲」、「搵寫手寫劇本後再由Rocky掛名」的是何美姬(陳煦莉飾)這個演Rocky劇作的女演員。何美姫講出一些出賣戲劇藝術之言,加上歐秀琼(陳卉蕾飾)及陳光成以身體動作、聲線做著浮誇事(陳的戲更見驚喜形象),都見以渾身解數的演技去醜化自己,目的是要Rocky放棄手上那個糟糕的偵探劇劇本,可是靠醜化自己來拯救一個無能男人或自己所身處的處境,對觀眾來說是比較難想到現實的一些事例而易感到共鳴。
《美》劇中張陳少賢(廖淑芬飾)坦率地指出丈夫Rocky的毛病,跟《雄》劇中 Dan坦率地向James表達出對劇本不想被改的堅持,皆見到人的坦率能使生活的各種問題得到正視。《美》劇的結尾是一班演員演着《北風與太陽》的兒童劇,彰顯的是在沒有任何市場因素制肘下抱有戲劇表演初心,而《雄》劇中的校園版《潘朵拉盒子》雖涉及市場因素,但見三位演員演戲中戲時都活像小朋友般重拾了一顆赤子之心,無論是坦率、初心還是赤子之心皆提醒著觀眾:別被複雜、虛偽的社會改變自己的做人心態、信念。
《美麗團員大結局》
演出團體:香港話劇團
演出地點:香港大會堂劇院
演出日期、時間:18/7/2021 14:45
《雄顏一笑》
演出團體:BHT Theatre
演出地點:文化中心劇場
演出日期、時間:16/7/2021 20:00
本網站內一切內容之版權均屬國際演藝評論家協會(香港分會)及原作者所有,未經本會及/或原作者書面同意,不得轉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