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七日是傳統的國殤日。二零二一年的這一天,更是香港的樂殤日。我們敬重的藝術評論「十項全能鐵人」周凡夫那天晚上七時在威爾斯醫院辭世,享年七十一歲。消息震驚香港以至兩岸四地藝術、音樂界。那是一個非常難過、漫長的晚上。用藝術行政教授鄭新文的話:「他是我們所有人的大哥、楷模,感覺就像失去了一位家中親人。」
噩訊儼如雷轟、浪擊,因為半世紀以來,周凡夫的藝評文章、廣播無處不在,加上他活躍於社交媒體,經常分享教會、美食、登山等生活圖片,更賦詩一番。我首次知悉他身體不適,是上月他主持多年的香港電台第四台節目《藝壇快訊》,請假兩星期,由我代任嘉賓主持。據悉他一直問診名醫,而他的樂評文章亦如常見報。我亦收到他的短信,寄來對我主編《揮灑自如》的書評,日期為六月二十一日,我亦衷心表示感謝。萬萬沒想到「毋須客氣」是他留給我的最後說話。
近至七月三日,他仍發表一篇關於廣州交響樂團首演李海鷹創作《中國一九二一》的樂評,那是根據六月三十日在網上平台錄播一場廣州音樂會。周氏一面聽、一面截圖,在香港《文匯報》副刊大面積圖文並茂發表。
據香港中樂團敲擊助理首席錢國偉告知,周凡夫辭世當天早上還有跟他通電話、短信,「他的精神完全沒問題,我問他答,誰知那是他的最後話語了」。周的短信提及「七月十五日入院抽針取組織…才能斷症,選擇治療之法」。可見他本人也意料不及死神已在門口,更何況我們一眾音樂圈中好友。
撰寫藝評逾半世紀的周凡夫是一代奇人,其成就、影響力與老一代傳奇名家李我、Uncle Ray等齊名。他們都是大時代賦予使命、不用高等教育而自成一家的殿堂大師,可能正因為沒有學院派理論的框框,他們的思維更自由、創意無限,既富有性格,效率也高,能為人所不能。
周凡夫具有敏銳的獨立觀察力,同時具備精準記憶,他的文字分析無論是通過文章還是大氣電波,往往成為台上、台下之間的「光纖電纜」,資訊快而準。他與藝術家的對談、音樂會評論等文章雅俗共賞、老少咸宜,可讀性之強,具有無比吸引力。文字以外,還有電台、講座,以至唱片策劃、高等學校課堂等平台,用台灣著名樂評人楊忠衡的話:「他無所不在、無所不寫…有音樂活動的地方就有他。」
對我個人來說,周凡夫是帶我進入中文媒體撰寫樂評的恩人。大概二零零零年前後,我的音樂文章主要發表在英文媒體。在他的引薦下,我在《信報》開始了一系列的音樂評論文章。此舉固然有別於「文人相輕」的中國文人傳統,反映周兄扶助後輩的坦蕩蕩君子人格。二零零八年,我們更一起跟隨香港中樂團前往北京,在剛開幕的國家大劇院作首次演出,回港後各自撰寫樂評,他更把文章預先傳給我作參考,我始發現他的文章是附帶主、副標題的,方便編輯使用。
大概不太多人知道,其實周凡夫七十年代就是一份音樂雜誌的編輯。那份只售五毫、出紙一張半的《音樂生活》雙週刊,盛載全港古典、以至流行音樂的最新消息,包括不少幕後分析和花絮。那時正值香港經濟起飛,帶動藝團全面職業化時期,周凡夫位處前線,為過程作全記錄,成為日後研究香港演藝文化的重要參考。
八十年代,他兼任香港電台音樂節目主持,將雜誌運作行之有效的樂聞報道、評述手法,應用到大氣電波,例如「香港樂壇八二年十大新聞」,即現在每年的「十大樂聞」選舉。過去幾年有幸參與樂聞揭曉和分析,每年年初與周兄和另一主持林家琦一起作回顧、展望。今年年初的一輯,由於疫情,我只能通過電話參與,也就成為與周凡夫共事的絕響。
藝評以外,周凡夫亦長期參與雨果唱片的出版策劃,為林樂培、陳永華、梁建楓等香港作曲家、獨奏家留下錄音寶庫。已故作曲大師陳培勳的專輯《我的祖國》也是周凡夫於大師健在時策劃,遠在莫斯科錄音,文字記錄全部由大師提供(唱片編號HRP7108-2),極為珍貴。香港中樂團改革樂器,其中對二胡改革的決心,正是來自於周凡夫隨樂團到倫敦演出排練時,在台下細聽後的強烈建議。
可見周凡夫一夫當關、十項全能。他的突然離去,留下不少已經在樂團、香港藝術發展局等開展的工作,需要一群人來完成。後周時期,香港樂評從此不一樣。
(原載於2021年29期《亞洲週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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