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流藝術總監鄧偉傑將荷蘭劇作家Lot Vekemans寫的得獎作品《Poison》,翻譯成由他自導自演的《毒》,並找了劉雅麗跟他演一對已離婚的夫婦。《毒》是一齣不會轉換佈景、時空的戲,故事簡單,並非喜劇,要吸引觀眾於九十分鐘內保持追看慾,是有相當高的難度,幸此劇在導演和演繹上用了一些方法,成功地使觀眾進入兩位主角的內心世界並投入地看畢全劇。
《毒》佈下很多引人入勝的沉默位。劇首男主角獨自身處台上,鄧徫傑替角色設計出行來行去、抹眼鏡等試圖放鬆心情的動作,偏偏不安預感、困擾心情不斷湧現,便令觀眾感到快出場的女主角曾為男主角帶來很大的生活與心靈衝擊,追看慾即時燃起;戲演至一半,身為前夫的男主角頂不住跟前妻(女主角)作激烈爭吵,便決定離開現場,然後見到的是前妻抱頭痛哭,台上除了哭聲、冷氣機嘈音外便像個已停止運作的崩潰世界,觀眾感受到的不止是劉雅麗演得夠悲痛,而是可以邊看戲邊把自己代入前妻的腦海去想出各種矛盾想法,更實在地感受到角色的內心爭扎。前夫在外面冷靜完返回現場,兩個角色的心情和態度顯然有些調整、轉變,沉默位又成為了一齣獨幕劇的分場工具,把起、承、轉、合的角色心路歷程從「承」自然而深刻地帶到「轉」的新階段;前夫不滿前妻指他早不在乎喪子之痛,便突然瘋狂拍打自己身體的各部分並咆哮:「我嘅感覺好清晰呀,呢一度呀!(指喪子帶來的身/心痛楚)呢一度呀!……嗰種痛苦喺胃度、心口度!」,然後便坐在一旁垂頭沉思,這沉思戲不但能使觀眾切實代入前夫的心境去體會他欲冷靜下來奈何心中滿是委屈,更重要是沉思戲跟之前的暴烈動作戲構成了一個場面氣氛、節奏不一樣的轉截位,將角色本來的心痛帶到另一個更痛的新層次。
《毒》劇的故事敍述框限在沒時空跳躍的九十分鐘內,透過男、女主角於台上房間的對話,零碎地帶出二人於性格、做人態度和相處方式上是多年沒變。當前妻激動地說:「對我嚟講所有嘢未完,每一刻所有細節都喺我個腦!」時,其實編劇沒法將喪子後發生過的許多事件及當中的細節逐一寫進劇中,但從劉雅麗那激動得失控的思緒演繹(失控程度是恰到好處),可感受到前妻的喪子之痛尤如一個染了毒癮多年偏戒不掉的癮君子,劇名中的「毒」字既是指有毒水污染了離世兒子的墓地使這對前夫婦為處理毒水事件再聚,也是指當年靠安眠藥才可入睡的前妻至今仍為喪子而未能過正常的生活。
喪子後一年,男方決心離開前妻偏女方沒有阻止他,編劇也沒有就二人分別選擇「離開」、「沒有阻止」而具體地寫出當中的心路歷程或來龍去脈,不過只要聽到再聚時前妻指斥前夫的內容,便大概理解到當年男方離開時的所思所感。前妻竟用「作家」、「記者」、「有第二個女人」等稱呼/說法去諷剌、怪責男方成為了不著緊喪子的「局外人」,觀眾能意會到從喪子到夫妻離别的一年內,這些稱呼/說法也是經常出現並深深傷害了其實着緊喪子的男方,男方的離開顯然是不想與妻子無了期地沉溺於像染了毒癮的喪子悲痛狀態中(當年女方的「沒有阻止」看來是出於一份內疚吧?),他要靠過新生活去擺脱喪子之痛的枷鎖,再聚時的對話證明是擺脫不了但壓在心底的喪子之痛並沒有干擾這男人的正常生活。跟女方所說的「作家」、「記者」、「有第二個女人」一樣,男主角說自己於過去、近來分別靠跑步、唱歌去拋開喪子之痛,以及當年曾建議前妻靠養貓撫平傷痛,都是以入戲的台詞演繹技巧令觀眾捲進再聚戲之前的角色生活,打破了戲劇結構上没法把倒敍場面實際地演出來的局限。
劇未前妻憶述自己曾在兒子的病床前唱歌偏記不起歌名,令人驚訝是「記不起歌名」引發她要立即離開墓園的房間,帶來突兀的戲劇效果。《毒》劇看來有兩部分,前半部分這對前夫婦為「喪子之痛」作各執一詞的激烈爭執,後半部分二人像放下執著般能平心靜氣地談近況和往事,甚至在離别前來了個擁抱。兩部分之間只以一小段前妻獨自痛哭戲作轉截位,痛哭一會兒就可以放下執著?編劇似是脫離現實,可是在現實裏,的確有不少事是只要有一念之間的態度改變或實踐決心,便可將眼前的壞局面扭轉過來。
劇中有些筆觸是見編劇將角色的內心世界寫得傳神吸引,當前妻吃着前夫給她的朱古力時,竟很快便憶起當年吞安眠藥的日子,由甜到苦的極速變化使觀眾切實感受到一個精神狀態不正常的人,是活得多麽痛苦!前妻憶述兒子剛死時她緊握着其子那仍有餘溫的手,之後這對前夫婦便來了個既溫暖又動人的擁抱,擁抱時有歌詞提及「愛」、「死」、「孤獨」、「信任」的歌曲《It Must Be So》伴奏着,觀眾即會想到跟前妻擁抱的既是前夫,也是離世兒子的化身,情感相當複雜的一場真摯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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