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陳韻妃 | 上載日期︰2020年12月15日 | 文章類別︰四海聲評

臺灣的京劇團體國光劇團，乃公立劇團，團務以維護傳統和創新發展兩條路線並行，前者根據劇本、表演特色或劇種擬定主題，規劃每季公演，後者每年至少有一齣新編戲。因「延續傳統戲曲是其使命」[1]，所以傳統戲佔演出比例多，且不時排出少見或吃重的劇目，而戲的載體為演員，在人身上，團內資深、中堅份子時值健壯，然演出勞逸和傳承任務，仍需青年演員協力分擔，並紹繼重責。

 

京劇人才培育計畫

 

國光有見於此，當2012年臺灣文化部提出「泥土化、產值化、國際化、雲端化」四項政策時，劇團自「泥土化」所指下鄉、村落、紮根等概念加以延伸，轉化為「培育京劇本土人才與提升年輕演員的接班潛力」，向文化部爭取人才培育經費，推動培訓計畫。從2013-2015年「京劇人才培育計畫」，2016-2017年「戲曲人才培育計畫」，到近年（2018-2020）「臺灣京劇接班人－青年人才培育計畫」，隨著計畫名稱改異，目標、實施方式、成效也不同，合併說明如下[2]：

 

一，篩選參與計畫者之標準，由量逐漸改為質，初以團內人員，並擴及國立臺灣戲曲學院在校生和團外傳統戲曲表演工作者；後因經費、授戲品質和劇務行程等考慮，改選重點團員參與計畫，因人設戲；最後，除演員－－角兒的養成外，尚納入文武場樂師和箱管人員，務求前、後台人員一體加強技術。

 

二，教授師資，以大陸名師為主如馬派老生安雲武，浙江崑劇院老生張世錚；江蘇省京劇院旦角龔蘇萍，浙江崑劇院旦角周雪雯，上海崑劇院武旦王芝泉；北京京劇院架子花臉賈士銘；上海崑劇院丑角張銘榮等人，結合臺灣名家如武生朱陸豪、武丑劉稀榮，攜手團裡資深演員，為參與計畫者量身打造。

 

三，課程安排，根據生旦淨丑行當，邀請相關師資，重視傳統和經典京崑、文武劇目，意在打磨基本功，接續深化專業分行，最終達到「文武崑亂不擋」目標。

四，經費來源，初期計畫獲得政府專門款項補助，近三年（2018-2020）開始有民間資金挹注，即長期深耕文化藝術的財團法人研華文教基金會，簽訂三年期專案，每年贊助臺幣60-100萬元不等，是以政府單位和民間團體共同投入資源，培育戲曲青年人才。

 

微劇場簡介

 

團員參與培訓，學有所成，必得經由舞台演出檢驗成果，方為確實。承前文，國光一年演的傳統戲，大約35齣左右（以一年四季、每季三天、一天排2-3齣概算）。

各種資歷團員眾多，主事者又有藝術規劃考量時，青年演員學了戲，不一定能在季公演付諸實踐，間隔日久恐會生疏，於是為他們尋找穩固地展演機會變成培育計畫的重要環節。2016年底，劇團由臺北市文山區國光劇場（即國立臺灣戲曲學院木柵校區演藝中心，戲曲學院管理）搬遷至士林區臺灣戲曲中心（屬國立傳統藝術中心所有，下簡稱傳藝中心）後[3]，從以前向戲曲學院商借、併用場地，到回歸傳藝中心管轄的劇場，行政、演出有了專屬空間，年輕團員缺乏舞台的困境便得以解決。

2017下半年起，國光推出「微劇場」，青年團員演傳統戲的活動，「微」字反映在多方面：

演員年紀輕、文武場樂師也多由青年人擔任，樂師群7-8人小型編制；

劇目篇幅短，總長約70分鐘；

固定周三下午三點半演出；

定著於臺灣音樂館地下一樓視聽室，小型場地，舞台面積736cm（W）×368cm（D）×30cm（H）見方，觀眾座位108席[4]；

單一票價新臺幣100元。

綜合所述，在人、戲、時、地、票上，有著小、少、輕等親切平易近人的特點。

 

青年演員之四功

 

就戲而論，70分鐘長的微劇場大多排兩場或三場戲，做工、唱工戲依次穿插，例如今（2020）年9月16日先〈小放牛〉後〈二進宮〉、10月7日〈拾玉鐲〉接〈見娘〉，這樣排法著重不同行當者的能力，也調劑觀看效果，避免感官疲勞。

 

演出者以青年為主，偶見團內資深演員參與，有時兼具指導的身份，如花旦朱勝麗、武丑謝冠生、小生汪勝光、老生王鶯驊和老旦羅慎貞各為〈小放牛〉、〈拾玉鐲〉、〈見娘〉教師；其次帶領後輩，謝冠生擔綱〈拾〉劇的劉媒婆，該角色非經驗老道者出任否則無以顯現練達，有如此演員在，戲愈加好看，其在台上給年輕演員兜著，穩定「軍心」；以及作為榜樣，2018年4月11日微劇場，包含青年演員的崑曲《牡丹亭．尋夢》，與花旦朱勝麗、文丑陳清河、小生張家麟所演京劇《大英節烈之開茶館》，他們在「青年主場」示範演出，提供觀摩機會，展現深刻演藝功力。總括地說，年長團員透過經驗分享，將一己藝術、該團表演風格保留在後生身上，維繫了臺灣京劇的演法，且彼此互動更使劇團凝聚向心力。

 

討論9月16日、10月7日年輕主要演員表現，〈小放牛〉武丑黃家成飾牧童，唱腔高低字音不準，唸白較弱音易分叉，表情生動有趣，跳轉身段控制身體核心得當、落地聲響輕盈。與之對手的花旦凌嘉臨演村姑，唱腔稍弱，唸白較佳，眼神靈活、笑容甜蜜，腿工（如「七個隆咚咿呀嗨」唱詞時的下蹲快速前踢動作）不那麼輕巧。

〈二進宮〉青衣黃詩雅飾李艷妃，唱得規矩、力出丹田顯得飽實，做表隨戲詞細膩變化。老生黃鈞晟演楊波，唱腔鼻音重，數處耍腔「『楚』項羽」、「生計『巧』」不太滑順，不過最高音「嚇得臣低頭不敢望」允當過關；幾次唸白「千歲請」，雖三字卻不夠響堂。歐陽霆飾徐延昭，由中國裘派名淨楊燕毅傳授此戲，唱得字音圓、力氣足而音色沉實，唸白聲氣飽滿，做表充分運用眼神表露戲情。

歐陽為國光劇團青年淨角。國立臺灣戲曲學院京劇學系畢業，工架子花臉，在學期間曾向大陸裘派花臉牛征良、王亮亮學戲。因嗓音條件佳，遂朝文、武淨二路並進。2016年考入劇團，參與團方規劃的「青年團員培訓計畫」，先後跟裘派銅錘名家楊燕毅、魏積軍習藝，是重點培育人才[5]。

〈拾玉鐲〉花旦呂家男飾孫玉姣，唱時小嗓薄弱、不夠明亮，唸白節奏還待加強，針黹一段的手眼做工細緻，女兒家情態畢露，扮相嬌美可人。

〈見娘〉老生黃鈞晟飾楊延輝，演唱帶有悲音，適用於情感戲，一句【西皮倒板】「老娘親請上受兒拜」唱出滿懷感情。拜母時三拜，甩髮筆直，磕頭一氣呵成乾脆俐落，又動人傷感。老旦蔡佳君演佘太君，嗓音可以唱，惟鼻腔發聲在團音字特別明顯，需練沉著，否則恐不耐聽。

蔡佳君是劇團青年老旦。國立臺灣戲曲學院京劇學系畢業，原工老生，大學二年級後改行老旦，在校時期，老生、老旦跟隨中國言派名師劉勉宗、臺灣著名老旦曲復敏學習，她也是曲復敏「京劇老旦藝術傳習計畫」之藝生，自計畫初年（2014）即參與，依據其能戲推測，具備唱工潛力，然待機會磨練[6]。

 

青年淨角、老旦人才缺乏

 

從這兩場和微劇場過往演出記錄來看，所排老生、小生、武生、青衣、花旦和武旦的戲多於淨行、老旦與丑行，又以老旦為最，自2017年推出微劇場以來，平均每年一齣老旦戲，比之青衣半年二三齣，可謂稀少。此顯示幾個狀況：首先，學習老生等前述行當者原本就多，在劇團，青年演員和整團各行當人數比也如此，並且團方排戲必須顧及演員出場頻率、戲的賣座效果，所以部分行當不一定輪得上。再者，歐陽霆、蔡佳君是少數青年淨角和唯一青年老旦演員，儘管新戲的學習計畫沒有中斷，可基於水準要求，還要應付公演任務，時間有限下，戲碼數目只能緩慢地增長。一旦能戲不多，以季公演來說，要就演本來會的舊戲，卻也無法經常演（至少一年內避免重覆），或者便不上台，演出次數自然不多。最後，梨園現象「千生萬旦，一淨難求」，無論是「黃鐘大呂」銅錘嗓音或「力拔山河」架子氣勢的淨角都很難得。另外老旦本屬邊緣，通常非從藝者優先選擇的行當，皆說明了該行當演員培養困難，人少反過來又影響出戲數量。

 

微劇場作用

 

國光劇團設置微劇場，年輕團員為主演，是參與人才培育計畫者的練功房，得以更加熟練戲。2017年下半年微劇場起始，半年公告檔期，每檔平均有五場次／天之數（2020年因新冠肺炎疫情，惟下半年有三場），部分劇碼不時重演，比方〈除三害〉、〈探皇陵〉、〈二進宮〉、〈小放牛〉和〈拾玉鐲〉，幫助演員增強功力，成為前進大型公演的跳板，如青年淨角歐陽霆於2020年春季公演和資深演員合作〈二進宮〉，表現令人驚豔。究明原因，其在2018-2019年微劇場唱過三次同一戲，多次操練，實有功用。此練功房亦是觀摩場所，其他青年演員常會前來欣賞同儕演出，現身支持、切磋品評用意均有之，形成求好良性循環。微劇場不僅以青年演出為主，演時的主持工作和宣傳海報美術設計都由年輕人負責，除發揮多方才能外，如何與觀眾拉近距離，也是當代戲曲演員不可置身於外的課題。

這小型演出，演出以外的成本不高，前台服務的劇場人員、後台技術人員等人事俱精簡編置，因借用同屬傳藝中心轄下單位的場地，費用較為低廉或可免費，以及票務採現場販售，不上售票系統，免去手續費，還能增加場館使用率，簡言之是個精簡的訓練基地。

微劇場於平日演出，劇幅短票價便宜，具備「藝文下午茶」吸引力，尤其對鄰近地區民眾，午後抽空看一場不長的戲，是輕鬆的享受，劇團以戲敦親睦鄰，與周邊良好交流。同時青年演員作為號召，他們在演藝實力之外，青春、靚麗外在也有助擴展青少客群，這兩場觀眾中有不少大學生，興致勃勃觀賞，反應十分熱烈，亦促進戲曲推廣。

微劇場演出之於京劇人才培育有實際助益，所費成本低，又能活絡附近區域平日藝文氣氛，值得繼續舉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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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立中央大學中國文學系碩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