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卻演出者的身份,舞者作為一個情人到底是何種模樣?舞台上默契十足的舞伴,台下是否理想的伴侶?城市當代舞蹈團的《雙雙》為五對因同團而生愛的情人自述,舞者難得地展現個人的生活面貌。舞作以親密的肢體語言與家居、城市場景,呈現其私生活的不同面向。舞作兼具私密性,而又不失對舞蹈、親密關係與生活的思考。
愛人/舞者的相處之道
情人間親密的肢體動作不只是表達愛意的方式,同時亦隱含了舞者對婚姻關係的思考。呼吸、平衡與節奏鬆弛既為相處之道,也是雙人舞不可或缺的部分。
如果呼吸空間被愛人奪走,那會是如何?《呼吸》以一段溫柔且具視覺沖擊的雙人舞,層層深入地引領觀者思考呼吸與愛的關係。此作的核心為一個奪去呼吸空間的吻。兩名舞者在親吻下,尋找舞動空間,雙方轉身、後退與站立皆受制於一個吻。看似滿懷愛意的動作,卻讓舞者失卻空間。舞者因應對方律動,移出空間讓另一方伸展;而當一方下沉,另一方以手承托對方的重量。愛既是連結又是限制,親吻由是成了溫柔的枷鎖。舞段中穿插的山林湖景影像,以跳躍、急速的節奏打破影像原有的平穩緩慢,自然與舞動的節奏互成對照。呼吸是自然之道,而在愛中尋求呼吸與活動空間則依循人際關係的角力平衡。編舞以吻將抽象關係視像化,又以影像剪接展現出對呼吸節奏的思考。
相對於《呼吸》的磨合衝突,《La La Li La Tang Pong 2020》則一如其名將遊戲的童稚玩味,延展至夫妻間令人會心微笑的日常插曲。其中一場在樓頂的雙人舞,以穿衣脫衣的親暱動作,佻皮地展現與舞伴兼愛人的日常相處。兩名舞者各自在平台上拾衣穿上,一層又一層將身體裹住。二人在共舞間,把對方的衣服緩緩脫下拋走。每一下拉近與推離都輕巧柔軟,間或停頓相視而笑。雙人舞的節奏輕鬆自如得似是一場遊戲。而這場以遊戲口號命名的舞作,早在28年前已在劇場上演過。舞作加插了昔日舞段,年少的情人以遊戲來決定誰人脫衣。舊日舞作與當下舞影重疊,兩段歲月以舞連結,穿衣脫衣不再是孩子氣的遊戲賞罰,轉而成為老夫老妻打情罵俏的小情趣。
家的記憶與情懷
舞者的個人記憶為舞作的主軸,《雙雙》每段舞蹈前均安插了一段夫婦訪談,讓觀者一窺其個人情感與經歷。舞者從表演者變成一個會談心談日常的朋友。
《易色》的雙人舞在一個只有一張沙發床和風扇的簡約家居場景中開展,舞台與家融為一體,正是二人關係的寫照。此作原為2017年同名作品選段,但兩位舞者去除原有作品的敘事脈絡,加入了自家私生活的打鬧對話,讓作品因私人敘事而顯現出人性化的面向。舞作主要道具為沙發床,丈夫在沙發上仰臥起坐,太太將身體橫躺在其身上;丈夫以四肢將太太全身托舉於空中。沙發既為舞蹈空間,也為家居空間,將二人身份的雙重性有機地融合。而訪談中的舞者自述,為觀眾提供了一個進入舞者私生活與舞作的視角,舞作成了觀者與舞者共享日常與記憶的媒介。
各舞段展現的家並不局限於舞台家居設置,大廈與城市亦為舞者的家。兩對本地舞者的作品均加入了城市外景,街道與大廈成了舞者言情與生活的舞。《Love & Loner》以男舞者孤身於街道旁觀如水的車流作開場,其後的雙人舞在狹窄的陽台裡展開。舞者即使在擁抱中仍保有距離,男舞者擁著垂下雙手的女舞者,左右晃動。陽台外的民居、車流似近還遠,戀人與城市皆處於可及而不可親近的狀態。《天虹之家》則以多段同步的雙人舞,從自家門外走廊、舞室的壓腿桿跳到街道的欄杆,將舞者生活的視點從自家擴展至社區。此作創作於舞團舞蹈中心遷址之際,舞作取景於黃大仙舞蹈中心的樓道、辦公室以及該大廈的走廊與天台,空間成了舞作焦點。尤其在最後一場群舞,舞團舞者與員工在天台左右踏步,在表面輕鬆的氛圍下,觀眾瞥見了舞團此一大家庭正面對的轉變。
在失序的城市裡,同行相守並非易事。舞者歷經一場又一場突如其來的變故——舞團會址遷移、疫症蔓延、劇場演出改為網上影展。散居各地的舞者以雙人舞記錄生活的變與不變,顯得別具意義。《雙雙》並非一部宏大的40周年紀念作,但其私密與個人化面向,難得地展現了舞者人性化的一面。
(原載於2020年11月16日《藝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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