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世紀疫症,令香港的表演場地被逼關閉,所有節目也要取消,難得場地在七月能夠重開,卻因第三波疫情而再度關閉,直到近月才能有演出。儘管如此,很多表演都因隔離措施而被迫改變內容,當中包括了「進念.二十面體」的《魅》。
《魅》原是由張艾嘉擔任說書人,嚴俊傑作現場鋼琴演奏,但嚴俊傑無法來港,只有張艾嘉能在台上演出,因此任導演及設計的胡恩威決定改用直播串流的方式,讓嚴俊傑在台灣彈奏,於香港實時播放,使二人在兩地「同台」表演。亦因如此,科技應用成為這次演出的重點實驗。事實上,近來胡恩威極力提倡科技,例如進念下一個演出《心經即是巴哈》,就是稱為「胡恩威科技劇場裝置」(《心經即是巴哈》在2009年上演時沒有這個「副題」)。他本人在亞洲週刊多番撰文,批評香港的科技發展落後,看來科技應該會成為進念未來發展的一個主要方向。
在談論是次演出前,先交待作品背景。《魅》可說是「三次創作」,原先是2012年台灣樂評人焦元溥為台灣「國家交響樂團」策劃的焦點講座音樂會《愛聽秋墳鬼唱詩:音樂鬼故事》,當時已有張艾嘉和嚴俊傑,演出曲目包括了台灣首演《蕾諾兒》,到2019年,焦元溥將其改編成結合音樂、文學和多媒體的演出《曖魅》,甚至發行了唱片,而《魅》就是在《曖魅》的基礎進行改動而成。
由於《魅》本由焦元溥策劃的焦點講座音樂會演變過來,所以我對此作的整體感覺就是仍有強烈焦元溥的影子,反而作為導演的胡恩威所加上的戲劇元素並沒有成為作品的重點。近年焦元溥常來港進行音樂講座,用一個主題來串連多首樂曲,這次就是用鬼魅(spirit)做主題,選擇相關的音樂。然而個人認為選擇李斯特的三首佩脫拉克十四行詩(選自《巡禮之年第二年:意大利》)有點牽強,因為三首都是情詩,只不過未能確定詩中人的對象是虛是實,未必是鬼魅,但其它選曲如孟德爾遜〈詼諧曲〉(選自《仲夏夜之夢》戲劇配樂)、拉威爾《夜之加斯巴》,它們的內容就是精靈的故事,完全符合主題。
在嚴俊傑彈奏期間,胡恩威安排了不同的視覺效果,例如鏡頭和顏色改變、投影等,有時加上張艾嘉的朗誦,形成音樂、視覺和說書三件事情同時發生,三者能否取得平衡,甚至互相補足至為關鍵。可惜大部分時候視覺效果頗為花巧,當想專注欣賞音樂或朗誦表演,卻被效果引開注意,無法集中。另一個問題是虛與實的問題,上半場奏樂時的視覺效果可說是虛的,例如用燈光襯托氣氛,但到了下半場,投影卻變「實」,例如聖桑《骷髏之舞》便真的用上骷髏影像,更甚者是《蕾諾兒》中出現的馬匹影子,是由布幕後面一座真實馬匹模型投影出來。這種虛實的不連貫形成美學上的斷裂,叫人看得不舒服。另外舞台上一直放了一棵矮樹,似乎是導演想為表演增添符號,但其意象實在不夠突出,反顯得可有可無似的。
至於直播串流的應用如何?單從畫質來說是可以的,只是鏡頭影著手指彈奏快樂段時,會有「起格」的情況,但無傷大雅。而延緩(delay)的問題也不算明顯,只有嚴俊傑說話時才看得出來。聲質來說便視乎觀眾個別的要求,如果將《魅》當是劇場作品來看,那麼聲質是可接受的,但若視之為音樂演出,那麼便還有可改善的空間。整體來說聲音有點不夠「濕」,彈奏對運音(articulation)要求較高的作品如〈詼諧曲〉時,便略嫌不夠好。嚴俊傑用力彈奏高音時,聲質有點尖,聽起來不太舒服。不過不論聲量有多大,都沒有出現「拆聲」的情況。
讓我感興趣的是,嚴俊傑身處的地方背後掛上了黑幕。一般來說,古典音樂錄音是要錄整體環境聲,追求空間感,掛上黑幕會吸聲,令聲音變乾,也就不好聽了,所以台灣團隊會掛上黑幕,估計是該處空間不大,反而有太多迴音,需要用黑幕吸走。
嚴俊傑的表現不錯,特別是彈奏拉威爾時,表現出如水般的流暢度,而其中〈史加波〉更使用不同的琴觸營造不同變化,使史加波神出鬼沒的形象表現出來。嚴俊傑彈奏由李斯特和霍洛維茲改編的《骷髏之舞》(看到這兩個名字已經覺得很難彈),起初有點覺得他彈得有點吃力,不過後段越彈越起勁,部分觀眾也忍不住為他拍掌,被他的表演折服。
作為唯一在場表演的張艾嘉,可說是撐起整個作品的核心。雖然只是說書,但她的表現足以顯示功架,例如在《蕾諾兒》,她要一人分飾四角,每位角色用上不同的語氣,栩栩如生。另外讓我印象深刻的是《骷髏之舞》,張艾嘉以急促的語氣朗讀詩作,雙手伸展開來,模仿骷髏在跳舞。這個表演本身充滿能量,胡恩威安排她背向觀眾,在譜架上放了攝影機,於螢幕上近距離展示她的演出,誇大了表情和動作,也就使表演能量放大了,令演出更為可觀。
胡恩威為《曖魅》注入科技和舞台元素,將其轉化成《魅》,但大部分新的東西未能提升原作的美學,也未能有助觀眾進一步理解詩作和音樂,最好看的,還是在現場演出的張艾嘉——或者有時候簡單一點才是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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