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高世章策劃的《我們的音樂劇》音樂會,應該算是這麼多年以來,首次用這樣堂皇規格的表演,去回顧香港原創音樂劇的發展足跡。身為業內一分子,難掩興奮和感動。真的要感謝台前幕後所有演職員,出資主辦的康文署,負責統籌的大國文化。即使因為音樂會選唱了我有分填詞的作品,主辦方有贈票給我,我自己也買足幾場票捧場。
做回顧音樂會,有的會把各類素材用一個「故事」架構串連起來,也可以安插司儀,作為歌曲之間的引介。《我們的音樂劇》捨前兩種做法,直接當「Revue」來做。曲目選定,然後按音樂會的自身的邏輯編排順序,即使不熟悉當中曲目的觀眾,也能享受箇中的視聽之娛。
由是觀之,《我們的音樂劇》以1972年《白孃孃》的曲目打頭陣,然後接上1987年《黃金屋》和1994年《風中細路》的曲目,既照顧到香港音樂劇的發展軌跡,也希望令一般觀眾也恍然大悟——原來名曲〈愛你變成恨你〉(顧嘉煇曲,黃霑詞)是出自香港的原創音樂劇《白孃孃》,真是其來有自,藝術成就可以並不限於小眾。
至於音樂劇《黃金屋》和《風中細路》,均是已故的潘光沛作曲作詞。嚴格來說,他應是香港粵語音樂劇的先行者(《白孃孃》是國語詞的),而且兩齣戲有承接的關係。我沒看過《黃金屋》,因此名曲〈四仔主義〉於我來說是個「傳說」。在這音樂會終於「出土」,於我來說真有如去博物館看文物。再加來自《風中細路》的〈記得〉,有留意歌詞的觀眾大概可以一窺潘光沛諷刺辛辣的風格。另外,無論〈四仔主義〉還是〈記得〉,歌詞合於音律,旋律亦工整有架式,既能交代內容,又兼顧到旋律規律。也許有人會歸因於潘光沛一人包攬曲詞之故,然而此兩曲也提醒了我如何與作曲人合作,發揮音樂劇歌詞交帶劇情的功能。
岔開一筆,話說高世章籌備音樂會期間,只憑零碎資料再加錄影片段把潘光沛〈記得〉的曲詞「復刻」。問勻當時有份演唱的演員求證曲詞是否對辦,大家都因年代湮遠,而「唔太記得」。可恨陳年的錄影資料聲畫質素又麻麻。最後問我這個當年的席上觀眾可會「記得」。有趣的是,我看着那錄影片段,錄音都含糊了,再憑着高世章默出來的曲譜歌詞,再按上文下理,竟然整理出似乎貼近原作的「合理」歌詞。這大概因為潘光沛曲詞裏面寫那個參選議員的「四號教書佬」,這角色的人生和從政軌跡,恰好正是我少年時候從電視新聞看過的政治人物走過的路。那些國粹派、保釣、維園示威、艇戶事件等詞彙一時間從腦海湧出來,匯點、民主黨各個人物霎時間活靈活現。歌詞來自生活,信焉?
高世章除了按歷史邏輯去編排曲目,同時也按曲風種類來編排選擇。《雪狼湖》有,那是香港目前觀眾累積數量最多的原創音樂劇;《遇上一九四一的女孩》有,那是香港演藝學院畢業生第一台自主「研發」的音樂劇;《異型金剛》這一台以同性戀者為素材的音樂劇,三首選段快慢兼備,而且〈咁樣點樣〉則見出曲詞如何在寫作敘事曲(Recitative)方面舉步前進;《頂頭鎚》入面的〈大戰少爺兵〉、《仲夏夜之夢》入面的〈愛在夏夢娜〉則是群唱和獨唱快咀,是給演員「表演」的Show-stopper。凡此種種,只要仔細體察,不難見出策劃者的心思,盡展香港原創音樂劇用音樂說故事的各種方法。
不過,一如世章私下常說,在芸芸香港原創音樂劇裏找好聽的歌不難,找一首「單曲」(Stand Alone Song),則頗費周章。
所謂「單曲」,就是可以脫離劇情,獨立聆聽。難在把這單曲原封不動放在劇情裏,依然有意思。像這類「Revue」音樂會,往往是考驗「單曲」的時候。有幸拙作〈如果一天〉(來自《奮青樂與路》)給選作音樂會正文的結尾曲,那句「如果一天要上場/會在哪一章/如果一天要散場/會是哪一場」,在經歷了接二連三封城封場停演的日子之後,聽來竟別有感受。當然,單純當作音樂劇人的心聲,也可應用。而鍾志榮在《二月十四》的插曲〈芬芳〉則做了「安哥」的押尾,也就等於是整場音樂會的最後一支歌。曲詞寫愛情的執着,卻又似是我們這些沉醉於原創音樂劇人的心聲:「那份執着多麼美麗/會令人着迷」。
在多少演出都延期、告吹、腰斬的2020,忽爾停下來,為我們的音樂劇做回顧,時機多微妙。當然,感動過後,最重要問的,就是往後我們要再怎樣書寫「我們的音樂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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