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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過了差不多半年因疫情而休息後，文化場地重開，「香港小交響樂團」（下稱「小交」）終於再回到舞台，接待現場聽眾，演出了幾場幼兒音樂會後，因著本應來港演出貝多芬協奏曲的小提琴家Stephan Jackiw和客席指揮家Daniel Raiskin未能到港的原故，「桂冠指揮」葉詠詩再次臨危上陣；而原本於月前演奏貝多芬《第三協奏曲》的鋼琴家李嘉齡，當日音樂會取消後，今次頂替Stephan Jackiw演出，演奏了這兩年在香港大熱的貝多芬《第四鋼琴協奏曲》。音樂會的標題《Happy Birthday finally, BEETHOVEN!》帶著少許無奈，也代表鬆一口氣，悄悄地為「小交」本應於四月來臨的新樂季揭開序幕。
音樂會由樂團委約作品《滅後》（Pastoral - after we perish）作開端，作曲家鄺展維帶來了一個令人心寒的警號，而這個題材並非虛有，卻是事實上日復日地惡化、而人類卻依然漫不經心的造業後果。這首作品與其說是音樂，倒不如說是音響，曲中難有成章的旋律，但細微精簡的連綿聲響，卻與少有留意身邊環境變化的都市人擦身而過的天然聲音，有著類同的感覺。這是沒有到過與世隔絕、只有全自然環境的人，所難以理解的。弦樂組，特別是小提琴組演奏的音色極漂亮，大部份時間處於高聲區、泛音、懸浮拉奏的技巧，整體的意境表現十分虛幻。低音提琴也在經常在高難度的極高把位處合奏，音準當然較難一致。小號的極輕聲演奏，配以wa-wa弱音器，做出一些較抽象的音色。而木管組好些片段中，都會吹奏出飄薄的風嘯聲，微弱的氣息，必定要靜心才能聽得出。樂曲中段部份，旋律相對地較豐富，也帶來了似會出現的演進與希望的感覺，但隨著樂曲的進行，前一部份的蕭條荒涼又再次出現，希望幻滅。如曾在人跡罕至的山林川源，平靜地渡過一日一夜，應該能領略到曲中那種平和但不安的感覺，樂曲表達的天然音響，城市人平日已拋諸腦後多年，即使聽到也不知為何物，更多時候是心如野馬，根本聽不到。曲中那些隱約而奇特的氣息，在音樂上或實質上不能被解釋，但在自然界的山林中，晚上有不知何來的聲音，也平常不過，有時連日間也會有古怪的「山聲」，人當不知自己到底是在其中還是在其外。鄺展維想表達的，與這些感覺極為相近。大概，作曲家想提示的，就是當我們全都消失後，不能解釋的自然卻恆在，只是我們還在過自以為理所當然的好日子時，根本不想去聽它們的說話。這首作品配以標題解說，在演繹上極之成功，樂團在葉詠詩帶領下，大概不必多想，只依照作曲家的要求，已能奏出樂曲的味道。
李嘉齡演奏貝多芬《第四鋼琴協奏曲》，技巧完美，在駕馭貝多芬風格的平實無華、但又具剛陽的美態上，幾近隨心所欲。第一樂章開首的獨奏部份，李嘉齡冷靜又帶有詩意的造句，已顯示出非常不俗的份量。隨後與樂團合作的時候，亦處處表現出一派高貴的氣質，與貝多芬的音樂特色，差不多已能融為一體，而她具有信心的領導個性，在這首作品裡更是表露無遺。在簡短的第二樂章裡，她展現毫不賣弄的簡樸浪漫，在色彩的控制方面，非常出色。而她處理第三樂章裡的主題，如舞蹈一般的波浪起伏，帶出了整個餘下樂章的統一韻味，也令整首協奏曲在她手裡，輕而易舉地以標準風格、穩實而完美的技巧與音色、及優秀的樂句呼吸，毫無保留地展現於觀眾眼前。李嘉齡加奏了貝多芬的《第四音樂小品，作品126》，對比鮮明，特別在簡樸輕柔的第二部份，左右手在塑造高低音極端的中空和聲時，歌唱性嬌美，色彩更是漂亮。
李嘉齡在這場演出中，完全展現出她對於貝多芬樂曲的率直、傲氣、和溫暖特質的理解，技巧自然而完美。唯獨是，只要在音樂修養外，在體能上可以再上一層樓的話，整體的表現必能與權威演繹比拼。當然，這種非硬技巧的技巧，牽涉肌肉力量控制的反應，在樂譜中並沒有註明的收放，靠杖演出者對於樂句旋律的音樂感，而不經意地在觸鍵上表現出來，從而令演繹更具色彩與趣味。這亦是技巧中最困難、及最可遇不可求一環。
「小交」在葉詠詩帶領下，在鋼琴協奏曲中的表現非常優秀，整體的合作與演繹，在表現貝多芬的道地風格上，不費吹灰之力，效果出色。而於下半場的貝多芬《第四交響曲》裡，團員們的表現依然令人滿意，唯在第三樂章弦樂聲部稍為鬆散，不及上兩個樂章的結實整齊，加上了有定音鼓的片段時，旋律的線條便變得模糊不清，稍稍脫離裡貝多芬音樂的乾淨特點。
其實「小交」的演出，表現實在進步了一個梯次，整體的合作，在各聲部本身的統一性方面，已是不可同日而語。弦樂組，特別是整個小提琴聲部的剔透明亮音色，展現出團員們之間水平的幾近一致；木管組對於旋律的流動歌唱性，整體的表現也進步而融和。銅管組與定音鼓首席村本曉洋（Akihiro Muramoto）的表現，也保持了一貫的高水平。這次喜見「小交」的演出，並不用特別提及個別聲部超越其他團員， 而是整體在音樂與技巧上的一致提升，這大概亦是指揮最想見到的時刻。葉詠詩「榮休」、與樂團「久休」後的成果，大概是這次疫情帶來的意外。這場演出後不到五天，所有場地也因疫情升級而再度關閉。
一期一會。後會有期。
（原載於2020年8月24日《*CU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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