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鍾意就自己鑽研，自己搵答案。」是《大偽術爸》（下稱《大》）中爸爸的一句對白。由於疫情影響，中英劇團將原定取消的節目《大》，改以網上直播和Youtube點播的方式呈現。一個觀眾看不太明白的故事因為這種發佈模式，讓我可以重看鑽研，試圖尋找故事的意義。作為一個讀劇，我必須稱讚演員和製作團隊竭盡所能，超額完成他們創作的部分。演員在口罩遮掩下仍然清晰的唸出對白和透過聲音呈現角色情感；製作團隊把一個讀劇製作成一場簡陋的話劇，有台位，有動作。觀眾看不明白《大》是因為編劇龍文康先生故弄玄虛，過度留白，使劇本內容虛無縹緲，難以理解。
一個故事必須要有時間、地點、人物和事件。《大》的故事人物尚算分明，觀眾能夠辨識角色背景及其關係，即使看不明白的人可以參考場刊的人物關係圖。相反，故事發生的時間和地方（大環境，不是指場景地點）都不明確，場刊中也沒有列明。編劇在演後座談會承認他為了不讓故事局限於香港，故意把背景寫得「虛」。首先，虛化背景和故事局限性沒有必然關係，例如︰奉俊昊的作品《上流寄生族》沒有因為用了當今韓國社會的背景，使到作品只局限於韓國。其次，從對白中的蛛絲馬跡可以推斷出《大》的背景是不久將來的香港。賣弄色相的網上主播、遍地的夾公仔或罐頭機、敏感字眼審查、城市重建下的迫遷等劇中提及的狀況都出現在現今香港。雖然領袖像和主角哥哥住的荒廢的劇院地標尚未出現於香港，不過哥哥在劇終前的獨白所提及「要在劇院台底下再見」明顯是香港反修例運動「煲底之約」的變異。綜合以上線索可以得知編劇明顯地是以香港作背景。編劇之前扣壓背景資訊，迫著觀眾猜謎，非但對劇情推進毫無幫助，謎底揭曉時更沒有翻天覆地的改變，甚至嚴重限制了編劇故事世界的刻劃。之前段落中提到的狀況只是在對白中略略提到，未有加以筆墨去深入探討，僅僅作為猜謎語的線索存在。沒有明確交代時間和地點是《大》不清不楚的根源。
故意虛化背景使劇中符號失去了清晰的象徵意義，令觀眾無法從無數的解讀中尋找編劇創作的原意。以劇中重要轉折推斷，故事可以用「哥哥因細細佬闖禍一事，頓悟自己要使用魔術變走領袖像去嘗試改變世界。」去總結。劇中最重要的轉折是哥哥像烈士般變走領袖像；故事結構是以變走領袖像因由和變走領袖像後果這兩條故事線互相交織而成。《大》虛無縹緲的背景使我們無從判斷領袖是誰。該領袖可能是一個深受人民愛載的人物或是一個殘酷專制的暴君。單單是變走孫中山像、變走毛澤東像或變走蔣中正像都隱含著不同的意思。《大》劇中，變走領袖像的哥哥被套上頭套，鎖上手鏈和腳鏈暗示著他是一個不向極權低頭的抗爭者。如果我們換一角度去看，哥哥也有可能是一個不可靠的敍述者，畢竟哥哥一直恥與社會世俗價值為伍，也許他想通過故事誤導觀眾，塑造自己是社會的受害者。他變走象徵秩序的領袖像其實是一個叛逆不合法的行為，所以被政府以恐怖分子身份逮捕也合情合理。這一對極端互相矛盾的解讀只是無數解讀中的兩個例子。
可是，編劇創作的原意和我的解讀實在是天差地遠，迥然不同。「作品圍繞三個同父異母，以至異父異母兄妹的生活，雖無直接血緣關係，卻又活得血濃於水，與其為『家庭』提供定義，編導更加希望以此作為發問起點……」（取自藝文記《逆境中繼續創作 亂世下毋忘初心》）觀眾實在很難認同沒有血緣關係的兄妹是故事的核心，因為把這三兄妹換作是有血緣關係的兄妹對整個劇情都沒有巨大的影響，劇中兩條故事線依然完整。加上，編劇沒有描述細細佬這個「核心人物」在得知哥哥受囚或變走領袖像的反應。另一個完全看不出的地方是，在演後座談解釋朱栢謙在劇中扮演爸爸和爸爸的替身這兩個角色。劇中這個設定和克里斯多夫．諾蘭的電影《死亡魔法》相同，但是《大》沒有在揭露這個劇情轉折前埋下任何伏筆。如果觀眾多次未能「正確」解讀劇本，將責任歸咎於編劇表達不善也是理所當然的。
故意虛化故事世界的背景，讓規限故事世界的法則淡化，把所有劇情張力完全抹走。劇中的魔術是沒有代價的真魔法，難題只要主角揮一揮手就簡單解決。現實世界的魔術是一種透過道具或技法誤導觀眾的把戲；它是必須遵從自然定律，不能有絲毫違背。可惜劇中哥哥表演的魔術都無需準備，不受自然法則限制，憑空變出真魔法或劇中所講的「miracle」，例如：哥哥在媽媽的告別式變出的糖；哥哥在律師面前變出的筆、花和卡；哥哥在直播公司隨手變出的多個剪紙紅心。魔術在虛構世界裡甚至無所不能，使用者完全不需要代價。「 魔術只不過是將假的變成真，並非將真的變成假。我們認為真的卻是假的誤會。」是一個大話。爸爸可以把死去的真Lucy變走，而且不需付上自己消失的代價，因為之後爸爸和哥哥是合力變走領袖像。爸爸和哥哥法力無邊，無所不能，如果說他們是神也合適。主角擁有神力，他面前的難題和困難都化成浮雲，問題未解決只是他選擇不作為。這一切都是因為編劇把背景虛化，沒有清晰釐訂魔術能辦到的事和不能辦到的事。沒有正常衝突的戲，還是戲嗎？
戲劇通常是提問引發觀眾思考，《大》卻引發觀眾向編劇提問，或者編劇也該思考思考。
中英劇團《大偽術爸》（網上讀劇直播）
評論場次：2020年3月20日，晚上8時
地點：中英劇團排練室
照片提供：中英劇團
作者簡介：畢業於香港中文大學英國語文學士。曾參與「新戲匠」系列 ─ 劇評培訓計劃第七擊及香港話劇團2018-19劇場藝術培訓課程。將於2020-21學年攻讀香港演藝學院戲劇藝術（劇場構作）碩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