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朱振威
今期《Artism Online》的題目是「從抗爭到抗疫:我的生活與思考」,思前想後,容我以一篇個人隨筆回顧去年六月反送中至到目前武漢肺炎疫情九個月的經歷作為回應。
「停擺」這兩個字,應該是對包括我在內一眾自由身演藝工作者在這九個月的生活最佳形容詞。
去年六月起反送中浪潮席捲香港,以年輕人為主的抗爭者前仆後繼,為香港前途拚命。那時一直流傳說法九月開課學生上課,抗爭自會平息,結果剛好相反。當街頭抗爭愈演愈烈,政府卻倒行逆施推出反蒙面法。出台當天,教育局勸籲中小學放學後立即讓學生離校回家,揭開了課外活動暫停的序幕。十一月十一日全港大三罷,警察進攻各家大學,更令多家大學被迫提早結束學期。
去年十二月十二日一次江湖救急的聖誕演出後,我再沒有指揮演出過。
我任教的中小學樂器班與合唱團,十一月悉數取消課外活動,讓我能「全情投入」由中大合唱團舉辦、台灣指揮家吳尚倫主持的指揮大師班。吳尚倫這次香港之行正是以全港大三罷開始:十一月十一日在中大校園的排練因校園內的對峙而取消。翌日下午帶了吳尚倫到某港島名校作私人指導時,我只能在旁一直盯著手機關心中大戰況,也著同事通知團員——特別是住在中大宿舍的團員——小心安全,毋須出席晚上在大角咀香港兒童合唱團西九總部舉行的大師班。期間居然還有任教其他院校的友人來電查詢中大校園可有毋須學生證進入的地方供他的學生逃避追捕。第一晚的課堂尚算順利完結,我卻有家歸不得。入住酒店,徹夜難眠。凌晨四時許就先後收到韓籍及台籍團員傳來短訊告別,說是得連夜逃離中大回家去。除了擔心,還是擔心。四堂的大師班終究順利舉行,儘管出席學員銳減,當中還是有來自教大的學員日花三小時路程上完全部課堂。之後,一切就停下來了:聖誕演出全數取消、某流行歌手演唱會取消……如此一來,不能回校排練又似是無甚影響。
到了一月,大中小學復課。能夠上課,可以排練。但農曆新年後武漢肺炎的威脅,政府軟弱無力的抗疫,造就真正停擺。學校正式停課、演藝場地閉館,然而拒絕封關導致疫情無法好轉,恢復教學與表演,遙遙無期。只好每天躲在家中,或鑽研廚藝,或收拾家居,或在社交媒體看看同行友人做著相同的事。當然也可以見證一眾學校老師與私人導師友人如何解鎖「網上教學」成就。正向思考,算是重拾閒適,體驗生活;殘酷的現實卻是人人自危,苦海求生。
中大合唱團也在一月順利招生及恢復排練,海外團員也悉數回歸,可是農曆新年的休息卻延續至今。吳尚倫本來預訂四月來港擔任客席指揮的音樂會,為此我未能免俗,二月開設了Google Classroom,設定功課,請團員自習音樂會全套曲目再上載錄音證明,就是要為可能及時恢復的排練作最佳準備。當大學停課期限與康文署場館閉館期限再三延後,就在眾團員完成所有功課之日,無奈宣佈演出取消,為因疫情取消演出數字添上一筆,而這數字正在持續上升。
這九個月(肯定不只九個月)的「停擺」甚是魔幻,各種意想不到的打擊,無論是對個人還是對業界,接踵而來。政府腐敗是早已接受的現實,奈何低處未算低,施政混亂,官逼民反,看著香港人逐漸醒覺也開始抗爭,總算懷有一絲希望;可是今年加上疫症肆虐,政府放軟手腳,逼香港人在恐懼中自行抗疫,演藝界各種崗位都被逼停擺——啊,停擺確是一個圈套(林鄭月娥語)!但那是無能政府給予我們的圈套,教我們動彈不得,直至不知何月何日。
看著種種亂象,一條在雨傘運動時問過的問題再次浮現:身為一個音樂人可以做甚麼?
就在831翌日到拳館練拳,下課後與教練閒聊,話題不免回到新鮮熱辣的831繼而到整場社會動盪,我跟教練說:「這樣的日子才發覺自己對社會了無貢獻,你還可以教人自衛強身啊。」他答道:「那算甚麼,你可是用音樂安慰人心啊!」
事到如今,安坐家中,談何安慰人心?指揮大師Riccardo Muti說過:「年紀愈大,我愈覺得指揮是整個樂團裡最無能為力的人」,雖語境不同,當下回想,不無感慨。
照片由作者提供
作者簡介:香港中文大學現代語言及文化系首屆本科畢業生。畢業後一直飄泊於各式文化事業:從唱片公司數據庫主任到電台客席主持到男性雜誌編輯到中學教師不等。現為香港中文大學合唱團音樂總監兼指揮,同時擔任多家學校之敲擊導師及樂隊指揮。自中學起筆耕多年,樂評影評文化評論時裝鐘錶人物專訪一概寫過,作品散見於港台兩地媒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