著名二胡演奏家許可,與東京弦樂五重奏的成員,這次來港演出了多首西洋古典、中國及日本民俗、經典流行、電影等等的改編樂曲。編曲以西洋古典音樂的正統風格,改編給二胡五重奏、或二胡六重奏組合去演繹。許可多年前已跨界與歐洲的著名管弦樂團成員合作,所以這次的演出不會令人覺得太突然。反而印象中,東京弦樂五重奏好像是第一次來港演出,而他們均為東京兩隊著名樂團的樂師,其中第一小提琴手三浦章宏(Akihiro Miura)及大提琴手渡邊辰紀(Tatsuki Watanabe),更是來自去年曾來港為香港藝術節演出的東京愛樂樂團(Tokyo Philharmonic Orchestra)。其餘三位音樂家均來自東京交響樂團(Tokyo Symphony Orchestra)。
音樂會中並沒有派發場刊。現場每次聽到音樂響起後,都要像參加問答遊戲一樣,對樂曲猜估一番。
在上半場的曲目中,許可挑選了多首小提琴作品、或是已是家喻戶曉的改編給小提琴演奏的樂曲,當中大部分都是過往小提琴獨奏曲集唱片的熱門選曲,但在今時今日的小提琴演奏會裡,已是少被演奏的經典樂曲。編曲方面,除了成功而嚴格地表現出弦樂重奏的互動地位外,更加插了一些炫技的華彩樂段,令演奏者的技藝水平得以發揮。
葛利格的《皮爾金》(Peer Gynt)裡的抒情的《蘇爾維格之歌》(Solveig's Song),為這場音樂會拉開序幕。許可演繹這首作品的歌唱性,在嬌美旋律與輕快節奏的對比上,表現非常好,他對於西方古典音樂的韻味掌握得相當不錯。而之後他挑選的一首動人樂曲,是筆者四十年前聽過小提琴獨奏錄音後就再沒聽過的樂曲,這首小提琴曲越來越少人拿來演奏,當然更妄想能在音樂會裡再聽到。那是林姆斯基‧高沙可夫(Rimsky-Korsakov)的《印度之歌》(Chanson Indoue),出自作曲家的歌劇《薩德科》(Sadko),曾被小提琴家克賴斯勒(Fritz Kreisler)改編成小提琴曲的動人作品。許可與弦樂四重奏的合作,他在主旋律的演繹上,對於掌握西方音樂的抑揚頓挫的氣息非常到家,暗啞的胡琴音色,與要以慢速控制拉弓的表達上,演繹得極為傳神,對於小提琴演奏上本來要表達的要求,都演奏過來。而在如泣如訴的低委情感表達上,更是一流。四重奏一直在低調地伴奏,讓許可的感人演繹得以盡情發揮。在這首作品中的合作,整體的藝術性亦極高,音樂表達更是達大師級的水平,確實是一個不可多得的演奏版本。許可在一連串的西方樂曲裡,中途亦加插了一首漂亮的民歌《東北搖籃曲》(East Chinese Lullaby),許可的優美演繹,與四重奏成員有許多對答的樂句,其中與第一小提琴手三浦章宏之間的合作最多,兩人合奏之美令人驚嘆;而中提琴手青木篤子(Atsuko Aoki),具有寛廣而豪氣剛陽美的演繹,亦相當不俗。許可對於具有黑人靈歌與怨曲味道的蓋希文(Gershwin)的《Porgy and Bess》裡的《夏日時光》(Summertime)、及披頭四(Beatles)的《昨天》(Yesterday),在處理上都傾向於較淡然的演繹,但風格與美感卻相當配合,也令二胡的黯然色彩盡顯。不過,對於他選奏約翰.威廉斯(John Williams)的《辛德勒的名單》(Schindler's List),卻似乎太過冒險。這首作品在小提琴演奏上,旋律中音程的距離甚大,小調的調性極強,除了部分跑句外,音符可說甚少,感情的掌握極依靠揉音的幅度與弓法輕重的改變。在小提琴演繹而言,本已不太容易。許可在二胡上則難以輕鬆地運用到相對的技巧,音準難以掌握,特別在高把位上更甚、弓速與力度控制更難,整體的表現可說是頗為失敗。或許,速度快一點能夠解決拉弦穩定性的問題,但可能無法奏出音樂本來的感覺。小提琴越在高音表現力越強的特性,相信絕不容易在胡琴中直接套配過來。而他在德伏扎克著名的《第七幽默曲》的表現卻令人驚喜,在迪尼庫(Dinicu)的《霍拉斷奏》(Hora Staccato)裡,大量的半音與靈巧弓法在二胡上都不太容易表現,不過許可在演繹樂曲的韻味上還算相當成功。
下半場的曲目更為多樣化,在兩首中國音樂裡,許可的漂亮演繹無用置疑,但令人不能置信的是,第一小提琴手三浦章宏對於中國音樂旋律美學的理解,的確超乎想像。他對於輕重收放、裝飾音色彩美的掌握,自然而為,隨心所欲,歌唱韻味之濃厚程度,在從小就有機會接觸中國旋律的本地人來說,也不得不佩服他道地而到家的優美演繹、和恍如與生俱來的國樂音樂感。而他在小提琴演奏上,也帶著濃郁而正統的歐洲演奏傳統,對於琴音控制之美、與技巧水平,都是極優秀的傳統表現。難怪他的兒子,年輕小提琴獨奏家三浦文彰(Fumiaki Miura),也是從小就能演繹出良好的歐洲小提琴演奏傳統,原來父子倆人都成功地保存了最優秀的歐洲風格,把小提琴演奏的黃金時代的美學,傳承下來,令「買少見少」的歐陸典型優美音色,有機會在亞洲區發揚光大。兩首日本作品中,弦樂五重奏的份量較重,五位日本演奏家的室樂合奏水平得以清楚地呈現觀眾面前。在非常協和的合奏中,第二小提琴手戶上真理(Mari Togami)與大提琴手渡邊辰紀的演繹,在整場演出中都較為低調,個性較不突出,但卻令重奏的色彩通透感顯得非常漂亮。而低音大提琴手北村一平(Ippei Kitamura),自上半場第五首樂曲出場以來,卻一直為最低層的線條,鋪上了極豐富的音樂感染力,令音樂的動感生色不少。而音樂會最後兩首樂曲,是來自電影《天空之城》的主題曲和《歡樂滿人間》(Mary Poppins)裡的歌曲《Chim Chim Cher-ee》。許可對於簡樸的旋律,演繹出淡淡的優雅美感。
他們也加奏了兩首難度極高的樂曲,據許可說,《春天》是首演作品,這一首充滿猶太音樂與吉卜賽風格的樂曲,許可熾熱而準繩的技巧、與火熱的激情,確實令人拍案叫絕,也把整個音樂會推上高潮。最後加奏林姆斯基‧高沙可夫的《野蜂飛舞》,他與小提琴家三浦章宏的合作,也表現出兩人的極高技巧水平。二胡矇矓的鼻音,在許可極快速而清晰的分弓演奏下,色彩較低沉;三浦章宏的高速小跳弓技巧,也就在二胡之下一起同步並進,而卻小心翼翼地不會蓋過二胡較不明朗的音色。二人的極高技巧合作,確實令聽眾大開眼界。
【後記】
許可以二胡的傳統色彩,演繹不同風格的樂曲,除了成功地保持著二胡本身的特色外,他對於不同音樂韻味作品的掌握,亦顯出了他高深的音樂修養。這場音樂會並沒有派發場刊,觀眾對於作品、編曲者、演奏者的認知近乎零。主辦單位在場內還依然派發著演出前的宣傳單張,好些觀眾在質疑那是否場刊;而那宣傳單張的大部分內容,更是失實、似是而非、譁眾取寵,是令人看得摸不著頭腦而啼笑皆非的誤導文章。當演奏家們都積極地把畢生學成的最好水平、最好傳統,在每次演出時都承受著重大的壓力下,去展示最完美的藝術巔峰的一刻,我們是否反而去漠視這些心血、把他們得來不易的成就,都視作「柴娃娃」鬧著玩的集體遊戲,視作一場又一場純粹賣錢的娛樂而已?如果連主辦單位都不知道甚麼是藝術水平的話,那香港這片土地,以後根本不用再邀請甚麼高水平的藝術家演出,反正水平高低,都不會被人鑑賞得出來,也不會被人真正地尊重。大概,香港人目前的藝術欣賞能力,已被拖得越來越低。嗚呼!千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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