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覆水難收是感情逝去不再回頭，雖則狠心，但來得瀟灑；但「火滅」是一切灰飛煙滅前仍有星火燃燒，似有希望延續，但最終成白茫茫的灰燼。《火滅》說的是一對戀人走到盡頭的故事。這本是2019 年香港藝節香港賽馬會當代舞蹈平台 —《雙篇雙人舞》的其中一個作品。今次黃翠詩、毛維和導演Jose Baker 再作修改後，成了一個50分鐘的舞劇於澳門重演，再度與觀眾探討都市情侶的微妙關係。
故事中同一屋簷下的夫妻其實早已不能回到如場景合照中最初的美好，但枕邊人生活中的體貼善良猶如讓一切死灰復燃，卻只是帶來另一次的失望。一個現代家居的簡單場景，有餐桌、沙發、電視，成了一幕幕心傷雙人舞的背景。《火滅》這場雙人舞跳出都市情侶關係上的「困」，且需要突出面臨分手的「纏」。
這對城市夫妻心知這段關係已是無望，但雙方實在不忍捅破這張紙，因此沒有在身份上作出任何改變，繼續共同生活到難以忍受的一刻。這種貼心也是一把雙刃劍—沒有爭吵的空間，反更有椎心之痛。雙方在沙發上雙視一刻，兩人困於這段關係的迴旋舞便正式開始。這不像探戈互相試探那樣熱烈纏綿，而是雙方各有心事去迴避大家的眼神和肢體的接觸。當您在迴避，我的肢體卻不欲您遠離而緊貼在旁。也因為城市中可以容納二人的空間是太小的關係，每一次的迴轉只是倚着對方的肢體快速轉身，而非爭艷鬥麗的向外伸展轉動。每次舞者用肢體模擬因室內空間局限的困局，只能把身體稍稍離開，一轉身卻見對方已旋即在旁。這個輪迴不斷重覆，大家互相躲避的畫面在舞台上形成一個緩慢的旋渦，慢慢地延伸到台後的餐桌上。此刻愛的反面不是恨，而是死困於關係中互相折磨。黃翠詩和毛維在折磨的演繹上並不是以崩緊向內縮的身體去互相躲避開對方，而是合拍地以溫柔的肢體動互相迴避。此刻原來世界上最令人心痛不是「我在您面前，而您不知道我愛您」，而是每一次對您的溫柔觸碰只換來一次又一次心如刀割的溫柔迴避。這種迴避更在雙人的沙發舞再下一城。丈夫放鬆坐在沙發上時，妻子橫躺在沙發的扶手上，如等待丈夫以雙手擁抱回應，但丈夫卻快速從當中的空隙滑離沙發以避開妻子。這個癡心錯付的捉錯用神尤如關係中的同牀異夢。即使再相近的枕邊人，一但不再同步，雙手就如捉不住戀人那樣失落。這些突如其來的尷尬，往往讓身體躺在淡淡的失落與無奈之中。
這場舞劇有不少時間是黃翠詩獨舞「才下眉頭又上心頭」的愁緒，以表達內心對這段雞肋關係的掙扎。由雙人舞再遞進到獨舞去表現關係的「困」，這個獨舞部份很多時以舞者的左思右想的靜止動作，再間以手指或腳部微細動作以表達內心的忐忑。每一個內心掙扎的細微動作均和理性的主軸動作以相反方向呈現，而手指和腳部更以密集式跳躍或扭動來加強思想與欲望爭鬥的張力。舞者每次垂頭嘆息自身陷於體內的框架之中，手指和腳板下一刻便不安份的嘗試遠離這個框架。後續更以肩部肌肉的不規律緊縮去表達體內有一股能量嘗試突破身體框架的重重限制。可是這場舞的細微動作甚多，而且節拍亦快。要維持主軸在重拍理性的動作，同持保持在輕拍中不安於室，游離動作有一種輕快的自由感，舞者的肌肉運用已不是單純以身體放鬆便可以做到這一幕，而是連筋骨都要在一拍內把那強勁能量併發後，下一拍前已即收回身體之內，才可以把身體內欲望的躁動不安展現。這段舞本來已很長，要做到這樣，體力上的負擔也很大。演出曾因技術問題而暫停了一會，然而黃翠詩於演出暫停後，可能因身體有一個短暫放鬆而更突出肢體的能量併發，實屬難得。
雙人舞在《火滅》中也擔當另一個重要的角色，以大家的身體去表達關係到盡頭前的點點滴滴。若然在夫妻互爭紅酒一幕能更表達到關係終結前的纏擾，便更能把「火滅」成灰前的嗟嘆更加揪心。由雙方飲紅酒一幕開始，兩夫妻又再在觀眾面前上演一幕旋轉的雙人舞，但今次是「借酒消愁，愁更愁」的自我催眠。大家也是同步地一杯接一杯的轉動開去，但這個迴轉舞越來越快，因雙方很需要一杯又一杯酒精的麻醉，各自希望杯中物能讓自己盡快解脫，讓眼前的人及一切惱人的事迅速遠離。要留意的是纏繞這個情感不只是雙方逃脫這個連結的拉扯或者是不斷向內繼續糾纏，而是當中仍有依戀所以才有「剪不斷理還亂」之感。雙方在杯接杯中時雖有一點停頓給雙方作眼神交流，但若在迴旋舞中有更多稍長的停頓以表達念舊日之情的依戀，整段舞則會令人更揪心，而非跟前一段的相似且重複。
《火滅》很細膩地以雙人舞去探討城市人關係到盡頭的困局，而結尾二人貌合神離地看著電視，更顯得明知關係已到盡頭，但一切只能依舊的無奈困局。
本網站內一切內容之版權均屬國際演藝評論家協會（香港分會）及原作者所有，未經本會及/或原作者書面同意，不得轉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