抗爭為了甚麼?光復後,一個民主自由,屬於香港人的香港。我們為了理想而戰,但理想並非一蹴而就,光復後的現實,可能才是最黑暗的日子。可是我們相信黑暗將盡,曙光乍現希望可祈,比起光復失敗後無盡的灰暗與絕望來得好。然而一切都在我們想像出來的恐懼與盼望中,成功與失敗之間的分別會是折然清晰,還是若暗若明? 《盧亭百年夢終章》所表現的極權與民主,或許只是一牆之隔。
引6月反送中的暗語:抗爭往往是一場夢,而盧亭這場漁港夢是上百年的,亦是香港人的歷程。由2014年起,「天邊外劇場」夥拍黃國鉅博士,以「盧亭人魚」傳說為切入點的一系列史詩,先有史前史《盧亭》,第一部曲「初入夢鄉」經歷鴉片戰爭到香港淪陷,二戰至九七移交的二部曲「噩夢連場」,中共殖民至2017年後雨傘的三部曲「大夢初醒」,最終來到終章,流水帳式的香港歷史來到終結位置,轉向至成敗還未成定局的未來。因為事件還未發生,任何發展的預想,都會蘊涵成見,所以編劇把心一橫,把兩個可能的未來,以劇場空間分為兩個可能宇宙:一邊是光復成功的歌舞昇平,盧亭在香港得到真民主下面臨選舉;一邊是光復失敗的高壓獨裁,盧亭需面對「1984式」的清算與洗腦。在開場前,觀眾被動地分成兩批,分坐在同一場地的兩側,以近於柏林圍牆高度的矮牆分隔兩邊。兩邊不同的演出會同時進行,另一邊舞台的光影與聲音,都會傳向甚至蓋過另一區表演,觀眾全然不知另一邊的演出內容,卻會被其干擾或吸引。這除了喻意未來近乎測不準又無可選擇的景況,亦暗示無論未來如何,觀眾都會發現其身處社會的缺憾,而被另一邊的聲色犬馬所吸引。身處極權社會無疑是當下香港走向中共化的負面延伸,而身處具有真普選的香港,卻又因為憲法與民主本身的制度問題,甚至當中所提及的左膠與勇武的身份位置,而發現光復後會走向民粹主義。兩邊觀眾各自認為另一邊可能更精彩,這是對可能發生的歷史永遠存有的好奇心,尤其當另一個發展尤如夢境般出現時。
除了歷史發展的想像,這個有關香港此生此長的百年夢,更是建立在族群意識之上。全五部曲以盧亭如何學習語言及人性作為建國神話,折射出香港人群落生成的過程。作為最終章,編劇以序幕重提宋末遺民因為被追捕而長居香港,及盧亭如何成為人,如《廣東新語》所記:「得其牝者,與之媱,不能言語,惟笑而已。久之,能着衣,食五穀。」由最初不懂人語,慢慢學習廣東話口手並用,到第三部曲時已能溝通無礙,是香港人意識發展的高點。來到最終章,當語言成為思想而不斷成長,但社會卻倒退時,盧亭語言反被語言誤,其意識在亂世中被沖散、打碎。劇場中以telegram即時給予資訊介紹,例如在極權版本中引介哈維爾及犀牛,借喻極權中平民除了失去權力而變得犬儒,更漸漸喪失自我而被物化。可惜telegram操之過急,無留時間讓大家細讀而流於象徵式,但究其用意,還是想指出當一個社會失去語言溝通,甚至喪失人性價值時,香港族群會如何被消磨殆盡,這是大家極欲擺脫的惡夢。但光復成功是否美好?本劇指向一種令人擔憂的民粹主義想像——過份的自由,過多的語言,卻又回到「DQ」與失去理性的舊路。香港人作主,卻未能挽救香港。
這種想像可能過於悲觀,因為我們會認為只要完善草擬憲法與組織政府,就可能接近美好的理想,但從歷史看來,這一悲觀走向幾乎是大多數,尤其是大家對烏克蘭革命只看到 《Winter of fire》中艱難獲得的勝利,卻不知往後五年民主下,卻又回到投俄末路。打破歷史的必然,我們不能祈求會偶然降臨,可以靠的就是主體的投入:在重要改變時勇於站出來。本劇一個嘗試追及時代的地方,就是為大家以telegram分行動組,再在telegram給出指示。可惜指示比較簡單和單向,例如注意或自由移動、拿起手機亮燈歌唱等指示,與現時無大台,反應式的telegram行動距離還遠,否則單單利用telegram就能成為自動劇場,觀眾甚至成為抗爭者把劇場自動完成。但《盧亭百年夢終章》未必有這種野心,它還是想講好一個故事及兩個想像,而無論結果如何,我們還是依著網絡溝通工具互相連結,一同完成結局,走出劇場聚在一起,一同繼續走向我們所想像最理想的香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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