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忘之書》消除家中衝突的路
文︰何俊輝 | 上載日期︰2019年10月10日 | 文章類別︰眾聲喧嘩

 

節目︰未忘之書 »
主辦︰香港話劇團
地點︰香港話劇團黑盒劇場
日期︰12/9/2019
城市︰香港 »
藝術類別︰戲劇 »

鄭廸琪編劇、陳焯威導演的香港話劇團新劇《未忘之書》,寫出一個充滿隔膜、爭拗的家庭怎樣被僵持的相處狀態折磨。

《未》劇劇本的最大特色,是很多細膩的角色心理、情感描寫都是從物件引發出來,能構成使觀眾留下深刻印象的視覺化或聽覺化處境。劇中媽媽(姚潤敏飾)賣掉住處後搬到獨居的二女阿晴(陳秄沁飾)家中共住,偏偏阿晴討厭媽媽丢棄自己的物品,便於家中各處貼滿寫上「勿動」之類的便利貼,甚至櫃的兩隻門亦分別貼上「媽」、「晴」,突顯女兒要跟媽媽劃清界線,以反抗母親專橫地入侵兼剝奪自己本來的生活。女兒似從睡房搬出一大堆書到客廳中(從便利貼文字見阿晴會送走這堆書),並指媽媽睡在睡房而自己只能睡在沙發,就更是將「生活巨變下的無可奈何」視覺化得夠矚目,觀眾會感到台上的巨變色彩呼應了現今反送中運動下的力抗暴政、極權精神,尤其那些為「保衛家園」才產生的便利貼將《未》劇的家庭衝突與社會上的政治紛爭巧妙地交融起來。

阿晴堅拒媽媽養魚,是由於童年的阿晴曾養魚偏遭媽媽丢掉魚屍而非把魚屍埋葬,「媽媽不尊重子女(及其他人)和對任何事不負責任」的怨母感受從丢魚屍陰影中強化起來,並使觀眾充分理解到這感受跟阿晴力抗與媽媽同居有何關連。記載阿晴童年回憶(涉及動物)的字與畫、阿晴姊姊(馬沛詩飾的阿惠)婚後對所養的動物非常著緊、阿晴一直保存弟弟阿恆(趙展禧飾)的乳齒……等細膩情節,都見丢魚屍陰影對下一代的心靈、想法構成深遠影響,並從中爆發出寫和演得具感染力的愛/恨情緒。

阿惠烹調一碗粥給媽媽吃,讓觀眾目睹媽媽對子女的感情是異常飄忽,偏偏媽媽替三姊弟烤的一隻乳鴿卻見媽媽亦有理智的時候,乳鴿帶出了三姊弟的爸爸跟其嫲嫲曾不坦誠地相處了一段長時間,接著編劇奇筆一轉寫媽媽向三姊弟真情剖白,使三姊弟終接受到:與媽媽向來難相處,是源自媽媽慣於活在當下、肯去改變(三姊弟初次得知媽媽從事過很多行業),三姊弟卻拋不掉過去的影響或不肯改變目前的生活。三姊弟恍然大悟的這場戲,配以焗爐提醒食物已煮熟的聲效(奇怪是乳鴨上桌後才聽到這聲效),象徵整家人找到一個契機令彼此的相處成熟起來,焗爐聲似三姊弟摒除埋怨後那放輕聲量、溫柔的交談,跟之前屢次響起聲量巨大的火警鐘誤鳴聲,以呼應一家四口的激烈衝突、爭吵,構成非常強烈兼值得反思的態度對比。

現實的政治抗爭,往往涉及人民從當權者的壓迫中奪回自由自主,《未》劇亦見權力操控者的壓迫與被操控者的反抗,如媽媽為了於爭吵中使阿晴輸得心服口服,便以怪責口吻說:「呢間屋係我買㗎!」,結果不服氣的阿晴決心搬到外面獨住,並於搬前狠罵媽媽:「你淨係睇到你自己……你做錯嘢推俾其他人……」,從這段罵得徹底投入的台詞及另一段向姊姊憶述某飛機乘客遺留其年幼兒子的指桑罵槐台詞(阿晴在航空公司任職),可感受到在阿晴的心目中,媽媽給予的錢和物質不及(缺乏的)母愛與責任重要。

阿恆正唸博士課程,偏偏阿惠就像有媽媽遺傳般怪責阿恆令她要支付龐大學費,就連阿恆吃甚麼東西也遭這姊姊管著,有趣是阿恆對姊姊的反抗不是靠激烈的辯駁,而是靠狂吃食物後嘔出來去發洩對姊姊的不滿,雖然這怪誕寫法跟整齣戲偏向寫實的風格顯得格格不入,但確使觀眾強烈感受到這男人跟家中三個女人是性格迥異,兩個姊姊和媽媽是多言、易暴躁,偏阿恆是寡言、內斂及有别人難理解的獨特想法,為整齣戲帶來節奏與場面氣氛上的變化。起過衝突的阿惠與阿恆竟異口同聲地說一個人生活是「好自在」/「落得清靜」,這除了證明人是怕管束外,更切實反映人與人之間(包括家人)要減少磨擦,保持距離是其中一個好方法。

 

《未》劇的另一特色,是童年的三姊弟會偶然插入成年三姊弟的生活時空中,使觀眾時而見童年回憶戲,時而見「今日的我與童年的我溝通」的想像、思維交融戲,後者最精彩的溝通戲有兩段,一是童年阿恆對狂吃的成年阿恆說:「你係咪好辛苦呀?」,然後阿恆不回應便去嘔,這就深刻反映阿恆從小到大都想有人瞭解他活得多辛苦,可惜欠缺這樣的人!另一段是童年阿晴對成年阿晴說:「我投先明明見到媽咪眼角有眼淚㗎!」,偏偏成年阿晴回應:「呢個家庭唔俾人喊!」,似反映不同年紀的人看著同一個人或同一件事,會因應生活狀況的轉變而產生不同的觀察、感受。
      
媽媽入醫院戲後,台上的便利貼才全部消失,象徵媽媽與阿晴的關係從疏離、互相埋怨,走向彼此肯為對方用心付出/回應,無論是阿晴尋找入醫院前失蹤的媽媽,還是媽媽肯對三姊弟真誠剖白內心世界,都見人與人之間的用心付出/回應具強大的改變力量;反觀香港的當權者至今仍未對香港人的抗爭訴求有用心、真誠的付出/回應,相信全港各區的便利貼會繼續貼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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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際演藝評論家協會(香港分會)會員。影/劇評人,熱愛各種藝術,討厭偏見歧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