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9月號 如此時代的藝評策略    文章類別
【劇場外望】
與城市一起創造未來的藝術(節)
曼徹斯特國際藝術節觀察
文:陳佾均

曼徹斯特國際藝術節自2007年起,兩年一度在盛夏舉行,在今年七月十八天的藝術節期間,有超過三十檔節目與活動發生。除了要求委託節目必須全數為原創新製之外,藝術節在節目安排上亦打破既定領域思維:在前火車站演出,結合影像、舞蹈與戲劇的《看不見的城市》、納入觀眾樂舞參與、講述南非家庭故事的《樹》、和HOME當代藝術與電影中心合辦的David Lynch展覽與電影音樂會、回應曼徹斯特民權運動「彼得盧屠殺」兩百週年的全日環境劇場《砧》,踏進市中心維多利亞車站底下埋藏之霍亂墳塚的導覽與展出《酒精瘟疫》、由電腦先驅、數學家Charles Babbage之假說發展的多媒體科技現場展覽《空氣中的記憶》,與邀集七位不同語言的小說家與口譯現場交手思考文化混合的《克里奧工作室》等等。同時,大量的音樂節目,從電子、古典到身心靈,在打破流行文化與表演藝術界線的同時,也呼應了曼徹斯特在獨立音樂和派對文化上特殊的位置。

 

無主題策展  以網頁而非書本的邏輯規劃

「我們在策展上不設主題,但當所有作品都是新創的,作品之間就會出現交疊與相似性,因為都是在同時間創作的,都受到當時的世界影響」,2015年接下藝術總監職務的John McGrath在受訪時說。譬如今年幾個創作皆涉及對未來共同生活的想像,如Rimini Protokoll從Thomas More之《烏托邦》出發的城市創作、小野洋子的設計的開幕儀式《和平之鐘》,和Ivo van Hove的《Re:創造歐洲》等。

 

John McGrath(照片拍攝:Tarnish Vision

 

這個「不設主題」的藝術節,在各活動之間卻展現了強烈的關聯性,透過一系列「外掛」活動,以及和曼徹斯特社會歷史的連結這兩方面突顯出來。比如,每週六發生的「interdependence」系列論壇,理出「現下烏托邦」、「未來神話」與「受駭人生」三條軸線,直接與幾個作品的關懷呼應,也透過和其他文化人、研究者或媒體的合作,延伸到其他知識領域。

 

同時,藝術節也和文史工作者及媒體合作規劃了六條徒步導覽路線,主題包括曼徹斯特在歷史上曾提出的城市願景、都市未來規劃、言論思想、自然生態、女性藝術家,與從心理地理學切入,挖掘「看不見的曼徹斯特」等,一再回應曼徹斯特身為工業革命第一城,與第一份《衛報》發行地的特殊身世,形成與城市更為深刻的連結。「在委製的過程中,我們必須更加活潑、保持更高的敏銳度,以捕捉這些主題和連結」,McGrath補充。

 

觸類旁通的豐富性也體現在與參與者溝通的各種介面上,當我問及,藝術節網頁上沒有「策展人的話」(但在每個節目個別的手冊上總監都寫了一段文字述說緣起),其他露出描述亦不側重在藝術家的創作資歷時,總監回應:「我們不希望是一個人的視角,而是給你不一樣的東西,你可能會這樣看或那樣看,比較像網頁的運作方式而不是一本書。你可以從不同的點切入,再連結到不同的點,而不是從這一頁翻到下一頁的邏輯」。

 

連結城市社群  超越藝術機構主體

「我一直對藝術活動能在不同社群場域形成影響的種種途徑,還有人們和這些活動不同的關聯、或參與我們工作的方式很有興趣」,McGrath說。他對於「藝術活動」的定義是開廣的,因此執行與參與的方式也多了許多可能。比如,在藝術節中,沒有看到平時常見的「藝術家座談」或「演後座談」,取而代之的是十四場在不同公共機構舉辦的「談話點」;雖然各從一個演出節目出發,內容卻不是談論作品,而是比如「和平」、「改變」、「探索」、「記憶」等關鍵字,這是團隊中「創意參與」(Creative Engagement)部門的設計。由此可看出,藝術節在策劃上讓市民參與和討論的中心不縮限於演出節目或藝術節自身,而是回到更根本的公共文化形成的場景。不固守於藝術機構自身的主場,反而能成為市民生活的一環。

 

「在我家的藝術節」節目Curryoke(照片拍攝:Rob Connor

 

「曼徹斯特在藝文參與上有很長的傳統,幾十年來存在各種發展和組織,我們絕對有運用這些結構;同時保持一種國際主義的取向(internationalist approach),不是要讓藝術節成為一個社區的節慶或只是深入城市參與,而是以全球的幅度來涉入世界」,McGrath說。參加的國際藝術家也反應,在此可和城市達到在一般國際藝術節少見的深度連結。比如Rimini Protokoll這次的作品,走進法院、市議會、教堂、大學與四十幾個私人住宅,「雖然之後也會到其他城市巡演,但真的需要從曼徹斯特這樣的地方開始,因為這個地方在和城市合作方面已累積了很多實踐與經驗。在這裡的創作過程中解決了很多問題,到了其他城市就可以使用一樣的技巧,無論是在技術或社群互動方面」,McGrath說。

 

這些新製通常需要一到三年準備,此外,藝術節的工作不僅為這十八天做準備,而是包括全年度各種社群參與和活動,於是等藝術節開始時,有一群人早已持續參與,也會告知親朋好友前來。然而這不僅是追求觀眾人數的策略而已,而是積極地讓藝術活動進入市民生活。比如「在我家的藝術節」系列,市民在徵選後可獲得1500英鎊的製作費,並得到專業策展與製作人的協助,在自己家中策劃一個節目或展覽,從最喜愛的唱片到移民文化,直接與社區和市民創造藝術的內容與場域,並有數位平台上的傳播,讓更多人可以認識。

 

與城市共同探索未來的藝術

在發展持續連結和參與的工作中,網路平台的角色舉足輕重:從社區計劃的紀錄、演出直播、和媒體合作的Podcast、各種訪談到學生評論的發表,都有數位製作團隊全程規劃,藝術節網站不僅為宣傳,在藝術節過後也成為常態的檔案庫與交流空間。數位思考和與年輕人的合作向來是McGrath的工作重點,他過去在威爾斯國家劇院和曼徹斯特Contact Theatre的實踐便已在這方面多有探索,因為這不僅是打開新連結與可能的途徑,也是思考未來的具體要項。從年輕藝術家的培育、委託,到邀請中學生評論作品,年輕人也參與決策層的工作,包括面試員工和擔任理事會成員。「我學到的是,你越相信年輕人,你會得到越多」,McGrath說。

 

「年輕人在創作方式、美學到使用數位技術或流通上都有全然不同的實踐。近年來,他們在政治上都在最前線、主導了議題的設定,比如怎麼處理和環境的關係,未來的民主會是甚麼面貌等。我們可以提供年輕人相關培訓,但這個關係應該是雙向的,文化從業人員也需要從年輕人身上學習未來的文化活動可以是甚麼樣子」,他說(藝術節這次還委託了一套魔幻寫實的遊戲)。

 

曼徹斯特國際藝術節,如我們在東亞大城熟悉的情境,也即將在2020迎接新家――由Rem Koolhass設計的The Factory。面對全球文化政策對大型場館的追求,與年輕人的合作,也給了曼徹斯特團隊不同的切入方式:「要探索未來的藝術,我們的核心要務是提供一個開放的環境,著重過程、跨域和實驗,讓探索能夠發生。建物提供一個有保護的環境,一個市民可以認同的空間,但我們不會停止涉入城市的肌理、尋找尚未定義的空間」,總監說道。

 

「建築是想法的表現(manifestation),而想法也表現在其他地方,建築物只是其中的一個面向,這是我們從年輕人身上學到的」,McGrath說。擺脫將網路視為衛星般的存在,僅是環繞位於中心的建築物運作這樣的思維,打開了藝術機構的封閉主體,為創作帶來不同的思維。更重要的是,逐步探索藝術與城市生活在未來可能擁有的交會路徑,才能與城市一起創造出未來的藝術(節),這是我認為曼徹斯特國際藝術節的種種嘗試最具啟發之處。

 

(作者按:曼徹斯特國際藝術節網站:https://mif.co.uk/

 

作者簡介:德國波鴻魯爾大學劇場研究碩士,戲劇構作與譯者,與臺北藝術節、前進進戲劇工作坊、馮程程、陳彥斌、黃思農、Christine Umpfenbach等機構與創作者合作,持續參與戲劇構作之討論與實踐。譯有《在後戲劇浪潮之後—當代德國劇作選II》、《戲劇顧問:連結理論與創作的實作手冊》等劇作與書籍十餘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