繼上個樂季,以蘇格蘭音樂為單場音樂會焦點,而做出亮麗的成績後,香港管弦樂團的首席客席指揮余隆,在樂團今年樂季接近尾聲的一套節目中,則以捷克國民樂派樂曲,作為整場音樂會的主體。而且跟去年一樣,也是以一首較為冷門又難演繹的小提琴協奏曲,讓客席獨奏家擔當演出。余隆只選擇了兩位作曲家的作品,德伏扎克作為捷克作曲家之中最廣為人知的一位,節目編排上就佔了兩首。音樂會的另一特色,為上半場的兩首樂曲都有豎琴在樂團之中演出。
而這套音樂會,也向剛離世的一位英年早逝「港樂」團員—低音長號樂手韋彼得(Pieter Vance Wyckoff)致意。
音樂會以德伏扎克較少被演奏的《奧塞羅》序曲作為開端。這首作品無時無刻都充斥著作曲家的《第九交響曲》與《大提琴協奏曲》的影子,樂團與指揮如要奏出作曲家後期的典型風格,著實要花點功夫。不過,令人感到出奇的是,團員在演繹方面,竟然非常不錯。首先,德伏扎克的音樂,在演繹上的粗曠豪邁,往往能造就線條上的美感。團員在演繹冷靜的前部份時,漂亮而融和的和聲,弦樂組已表現得很出色;而當音樂進入激昂的段落後,作曲家典型的豐厚而具力量美的色彩,更是掌握得水準極高。在余隆的理解下,德伏扎克管弦樂曲中對比強大的分野、與不該修飾的菱角,更是毫無保留地傾倒而出。銅管組穩定而光芒的演繹,更是奏出了作曲家的寬廣特色。至於木管組方面,德伏扎克往往利用這組樂器在作品中作為舒緩的手段;木管組團員在中段的陰柔演繹,確實起著一個優美的緩衝。整體來說,余隆與「港樂」成員在掌握德伏扎克音樂語言的手法,無論在對比、音色、音響平衡、及自然隨心的演繹上,都極符合作曲家的風格,整首作品演奏得活力四射,在低潮的歌唱部份亦令人順著音樂而暫息,情緒上的波濤起落全無冷場,音樂感極佳,徐疾有致地順應音樂的自然變化,表現得非常到家。
有了極佳的一個開始後,在香港更少機會聽到的楊納傑克《塔拉斯.布爾巴》,樂隊狂想曲(Taras Bulba, Rhapsody for Orchestra)中,樂團的揮灑表現就更令人雀躍。相對於之前的德伏扎克作品中的整體融合,這首三個樂章充滿戲劇性的音樂中,反而有更多個別聲部的獨立表現要求。而音樂偏向於高聲區的輝煌色彩,小提琴組、銅管組與定音鼓的演出,無疑變得更加觸目。除了木管組中,雙簧管極具靈氣的演繹和英國管的獨奏片段外,小提琴首席也擔當了更多的獨奏演出。王敬飽滿自然的音色,把簡單的旋律演繹得明亮而清秀。小提琴組在大量的片段裡,清晰整齊的演奏,樂思與弓法非常一致,而在歌唱性較強烈的段落中,表演更加突出。銅管組每個組別的演出都能帶出音樂外圍線條的強烈個性,而龐樂思的定音鼓表現,堅定的音色和氣場與整個樂團的演繹極為配合。作品雖以死亡作為基調,但當中活潑而機靈的音樂素材,卻變化多端。指揮與團員在這首作品中的演繹可謂靈巧又踏實,令人相當滿意。
至於下半場的德伏扎克《A小調小提琴協奏曲》,為三首作品之中最「熱門」的一首,由久別香港的小提琴家沙涵(Gil Shaham)作壓軸演出,但情況卻令人感到意料之外。沙涵消瘦了不少,樣子跟當年已判若兩人。如果以沙涵當年的演繹風格作推斷,這首小提琴協奏曲無疑應與他是「天作之合」。可是,消瘦了的沙涵,在風格上也跟他的外表一樣,演繹的手法也同樣地「消瘦」了。這首德伏扎克的早期作品,本身也是較難演繹的樂曲,小提琴獨奏的線條要菱角分明,講求的力度美與寬廣度極大,色彩與情緒的改變在樂曲中上落很大,也要顧及民族風格極強烈的節奏感。
余隆與樂團在掌握這首作品的精神方面,承接著上半場作曲家的後期風格,以強大的對比為基礎,風格豪邁,絕不扭捏。沙涵在開首的幾句「插旗」式宣示主權的強烈對比與變化的引子中,已放棄了樂曲中最重要的明確基調,把本來的果斷樂思,轉化成個性並不明顯的演繹;當然,也同時把他自己的大刀闊斧且宏亮的音樂個性,都一併掩蓋。最大的疑點是,沙涵犯上了小提琴學生最常見的音量問題。他音量的不足,甚至可以說是微弱的琴音,往往被樂團所淹沒,樂團的聲量越遷就他,他就更「謙卑」地再收細音量,令到他身為獨奏的自己,退隱成伴奏,也遮遮掩掩毫無個性。這種音量,在大音樂廳裡顆拍鋼琴都未必足夠,要與樂團合作協奏曲更不可能,要演繹德伏扎克音樂中的抑揚頓挫、傲氣凜然、及敦厚率直的力量美更不適合。沙涵運弓力度的問題,在雙音裡更明顯,八度雙音更是只剩下低音弦的聲音。即使到了較柔和的第二樂章,沙涵奇怪的音量控制也是不能把寧靜而平和的樂思演繹出來。中段音樂情緒改變的樂段,由雙簧管奏出一段溫暖的如歌主題,但出奇地,指揮與雙簧管手只淡然帶過,並不用心著墨。原來,當沙涵加入作變奏時,情況會變得更差,他差不多被在底層的弦樂輕盈伴奏所覆蓋,完全浪費了作曲家的心思。不過,在第三樂章,沙涵在音量和演繹上,卻由一開始就稍為貼近作品的原意,而在主題旋律中與小提琴組的同步合奏,效果更是漂亮。但整個樂章中,他雖然已比頭兩個樂章演奏得好,但與作品的風格還是有些距離。沙涵不足的音量,再加上他經常往舞台的不同方位移動位置,去與其他聲部交流,令他的小提琴聲響更加不穩定。「港樂」與余隆在這首協奏曲的表現,雖未至能奏出道地的韻味,但對於德伏扎克的基本音樂個性,也已掌握得不過不失了。
除卻迷失於德伏扎克的音樂外,沙涵也更像迷失於過往的自己。可是,當他加奏巴赫的《嘉禾舞曲與迴旋曲》時,昔日大刀闊斧隨心所欲的沙涵卻回來了。他演繹這首巴赫作品,雖未至於能奏出四平八正的舞蹈格式,但先前在演奏協奏曲時的不足,卻一掃而空,運弓的平穩度與音量力度的控制卻回復了正常水平。更重要是,沙涵自己,也已回復到一個正常的「沙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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