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音樂家的獨白
文︰洪思行 | 上載日期︰2019年8月30日 | 文章類別︰月旦舞台

 

照片提供:康文署文化節目組
主辦︰康樂及文化事務署
地點︰香港文化中心劇場
日期︰13/7/2019
城市︰香港 »
藝術類別︰音樂 »

今年康樂及文化事務署從美國外百老匯找來獨腳戲《被遺忘的莫扎特》(The Other Mozart),劇名所指的莫扎特,並不是大家所熟悉的作曲家莫扎特,而是他的姐姐娜奈兒(Nannerl)。劇情簡單直接,就是以她的視角出發,訴說自己因受時代觀念的壓迫,儘管有音樂才華,但依然無法如願成為一位女音樂家,其作品也被歷史遺忘。

 

在西方音樂歷史中,其實不乏有才華的女音樂家,比較出名的有孟德爾遜的姐姐芬尼.孟德爾遜(Fanny Mendelssohn)及舒曼的妻子克拉克.舒曼(Clara Schumann),今時今日偶然會有些音樂會和唱片以這些女音樂家為主角(特別是後者)。不過以娜奈兒為主角,並用戲劇形式表現的演出較少見,因此《被遺忘的莫扎特》吸引到不少樂迷進場欣賞,讓四場演出一票難求。

 

《被遺忘的莫扎特》是由施維亞.米洛(Sylvia Milo)身兼創作、編劇和演員,並由伊薩克.拜恩(Isaac Byrne)執導。佈景設計毫不花巧,把一襲白色長裙呈圓形的放在地上,並於裙上放滿紙張,代表莫扎特家互相通訊的書信和樂譜,同時還放置了一些小道具如玩具鋼琴、小茶杯、黑瓶子等。施維亞.米洛的服裝同樣是白色,並有一大束豎起的頭髮(過往的劇照和影片都不是這個髮型)。

 

故事由娜奈兒小時候,弟弟莫扎特還未出世時開始,一直去到她過身為止。從施維亞.米洛的敘述中,娜奈兒被打造成一位相當敏感,並非常介懷外人如何看待她的小女孩:小時候她的父親曾帶了一些樂團成員回家作客,娜奈兒在眾人面前玩敲打茶杯的「遊戲」,雖然她享受這個製造音樂的遊戲,可是客人卻笑她,令她感到不悅,再也沒玩這個遊戲。她又非常渴望得到父親的認同,經常把父親提在口邊,非常遵守他的說話。諷刺的是,無論她如何聽話,抱有古舊思想的父親始終未想過讓娜奈兒成為音樂家,儘管曾經一度認同她的作品,卻因媽媽客死巴黎而作罷。這種既想從父親得到認同,惟父親同時是實現夢想的最大阻力,成為構成主角其中一個悲劇命運的原因。

 

娜奈兒生命中另一位重要男人就是莫扎特。在歷史中,娜奈兒和莫扎特小時候的關係親密,但在《被遺忘的莫扎特》中卻是另一回事。娜奈兒第一次提到莫扎特時,已經用「shit」來形容他,她對他的敵意並非沒有理由,因為他的出現,正好印證父親(以及當時的社會觀念)如何歧視女性,例如父親說娜奈兒年紀太小,不能練習彈琴,否則會影響她的技巧,但他卻容許莫扎特繼續學習,彷彿把影響技巧之說忘記得一乾二淨,明顯是厚此薄彼。

 

此外,娜奈兒又引述了一些著名哲學家如盧梭、康德的一些貶低女性的說話,說明當時即使是高尚而有智慧的哲人,對女性的態度是如何無理(以現今的標準來看)。劇中還借母親的說話來代表當時的女性如何看待自己的社會地位,娜奈兒表示母親經常想她學習「持家的藝術」,而非音樂,好讓娜奈兒將來能成為賢妻良母。同時每次娜奈兒扮演母親時,都是彎下腰的,對比扮演父親時挺直身體且聲音低沉,母親的形象顯然是在卑躬屈膝。

 

除了當時對女性的態度,還有兩件事構成娜奈兒的悲劇。首先是娜奈兒的童年經歷與天分。毫無疑問,娜奈兒是有音樂天分的,自小跟著父親與莫扎特四處演奏時,她獲得不少好評,也獲得觀眾的歡心,這些經歷給予她自信,使她想追尋音樂夢,無奈遇上社會的歧視,令她不能一展所長。另一件事是Marianna Martines的出現。Marianna Martines是當時少有的女性音樂家,遂成為娜奈兒的模範與希望,不過娜奈兒終究不能成為另一位Marianna Martines,只能嫁給別人,當一位賢妻良母(Marianna Martines終身未嫁)。

 

這個作品的其中一個特色是虛實交替,有相當部分的故事是基於史實,但亦有一些是創作出來的,好像《三國演義》般。譬如莫扎特婚後帶同妻子康絲坦茲回薩爾斯堡,首次跟父親與娜奈兒見面。此前曾去過維也納的娜奈兒詢問康絲坦茲維也納時下流行甚麼,康絲坦茲卻答不出來,還被莫扎特把一個馬玲薯強塞在口中。此段的目的是想醜化康絲坦茲,藉此突顯莫扎特即使選了位庸妻,得不到父親的歡心(事實上莫扎特並沒有得到父親的同意和祝福便結婚),他仍可繼續隨心當音樂家。雖然後世對康絲坦茲的評價不太好,但她是否真的對潮流一竅不通,實在不得而知。而此段中莫扎特的行徑讓人聯想到電影《莫扎特傳》中的莫扎特形象,但這是否莫扎特真實的行為,抑或是藝術創作?這種「實則虛之,虛則實之」的曖昧手法,使創作變得真實,讓真實變得更為戲劇化。

 

雖說部分情節真假難辨,但有些具象徵意味的橋段明顯是創作出來。譬如娜奈兒很崇拜聖則濟利亞(Saint Cecilia),這不是出於宗教原因,而是她在畫作中的形象是在彈奏風琴,因此成為娜奈兒的精神寄托。可是在劇末,當娜奈兒已為人妻,其命運已經塵埃落定,這刻她才知道聖則濟利亞本身不懂彈奏風琴,只是後人「創作」出來的形象。這不但反映娜奈兒的精神寄托原來是一個假象,也寓意她的夢想破裂,營造出悲劇的命運。

 

毫無疑問,這是一齣女性主義作品,正如施維亞.米洛在「創作者的話」中表示,這個作品是要「讓人們意識到今時今日依然存在的種種不平等」。完場後筆者跟數位女性觀眾討論,她們都對劇作相當有感,足以證明施維亞.米洛的創作意圖是成功的。


(原載於2019年8月26日《*CUP》)

 

 

本文章並不代表國際演藝評論家協會(香港分會)之立場;歡迎所評的劇團或劇作者回應,回應文章將置放於評論文章後。
本網站內一切內容之版權均屬國際演藝評論家協會(香港分會)及原作者所有,未經本會及/或原作者書面同意,不得轉載。

 

 

 

樂評人,香港藝術發展獎2017藝術新秀獎(藝術評論)得主,香港藝術發展局審批員(音樂),國際演藝評論家協會(香港分會)專業會員。編有《香港古典音樂年鑑》(2014及2015)。香港無伴奏音樂組合Zense  A Cappella成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