攝影:Sebastian Hoppe
《惡童日記》(Das große Heft)作為柏林戲劇節 Theatre Theatertreffen 十大心水推介演出的壓軸,正是喜歡運用大型裝置的導演Ulrich Rasche的重型作品。但說實話,即便最初因為我不懂德語看不明白劇名,而到了第二場才知道內容是雅歌塔.克里斯多夫(Kristóf Ágota)小說《惡童日記》,其實也不影響我要進場觀看的意欲。原因是導演將兩個可自行移動的大型多面向旋轉舞台帶到劇院內,其之上有近二十位男性演員咆哮出台詞,那種像在沒辦法停下的命運的舞台上,演者要向觀眾傾注百分之一百五十的力量,已經可以獨立成為一個意義存在於劇場。每一步,每一句台詞也在累積,感覺就像一個激昂的民俗儀式一樣,有着通過旋轉及集體呼喊來盛載興奮與憤怒。
有趣的是,即使去到後段加插了即時影像,投映出演者的表情及身體的汗水,但整整超過三小時的演出,基本都是以同一個形式,同一個步速在圓台上走動,以及相似的聲音及身體力量來演繹,可以說男生們從頭到尾都是聲嘶力竭地呼喊出平實的對白,就像一場情緒很高漲的讀劇,沒有角色、身份,甚至沒有不同的表情變化,而是以很「平舖直敘」的方式,配合單純的走路來讀完一整本小說的內容。誠然,觀眾自必佩服他們的高濃度的演繹,我猜甚至歐洲也沒多演者可以做到這樣的效果,然而三小時也沒變化的話,倘若我們以話劇的角度來切入演出的話,沒了人物變化表情心態轉型,還是會令人感到沉悶,以致在場也有一些人相繼離場。然而,當我們放下了劇場的規範,嘗試去將演出累積下來的憤恨及熱情與文本對應,就會發現,這種加上現場擊鼓與小提琴,以及電子音樂卻間有演奏傳統交響樂而形成的力量,通過旋轉又傾斜的舞台,而將聲音縈繞全個劇院,造成一個把人陷進一種瘋狂卻又安定的狀態,用熾熱的頭腦及冰冷的眼睛去觀看小說所描繪的世界。同時,也正正因為是《惡童日記》,小說那種以不帶感情(不是沒有)的男孩自白來描寫戰爭的恐怖故事,正好與台上像是沒有感情,內心卻不停翻湧的男演者產生共鳴。沒有表情的這個形容,反過來變成了面對小說所描述的極限淒慘的戰爭現象,因為實在太過悲痛而沒辦法用表情來傳達,而僅僅的「敘事」已經十足震撼。隨着劇情發展,慢慢從男孩要冷漠平靜地生活,走向必須直面極端的殘忍,加上男演者一直保持高昂的滿腔憤言,更令觀眾深刻體會到,在戰爭、暴力、強權面前,除了咆哮,我們根本甚麼也沒辦法做到,對生存及世界的憤恨,不斷地,一層又一層的堆疊起來的只有沒辦法用語言說出的怒火,也只能以汗水來代替淚水,在台上傾瀉而下。
攝影:Sebastian Hoppe
小說中雖然描述是兩兄弟並肩生活,但一直以來都像是一個人在自述所見所聞,這當然有其意義,也是小說第二部及第三部的伏線。然而當來到是次演出,由近二十位男生來演出「一把聲音」時,其象徵意義又有所不同,而變成為是一整個世代對世界的暴力及不公平吼叫。回想起來,對照香港,我就會把台上的肌肉赤裸男生,與街上示威的年輕人影像重疊起來。他們同樣的年輕,同樣在不由自主的旋轉舞台找尋平衡,不讓自己被拋出去,也同樣地,用盡力氣的去吶喊,在一舞台上,沒有多餘的感情及淚水,不停地流着汗液去正視世界的恐怖,向觀眾/他者表達自己的憤慨。當然這不是香港獨有的現象,我相信,那是導演捕捉到歐洲的世代變化、社會問題,以及年輕一代渴求表達自己但無處可訴而得出來的一種象徵效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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