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上一次看上海崑劇團的《牡丹亭》，已是差不多三年前的事。當時每場折子都由不同的生旦配搭擔當，可以看到他們當中不同年代主角的造詣。而最後的〈幽媾〉等分場，就由黎安與羅晨雪一起演出。今次，在《臨川四夢》四晚演出四個故事裡，他倆則在《牡丹亭》折子戲由頭至尾擔任此劇的主角，讓觀眾一氣呵成地看到他們演出的角色的際遇始末，增加連戲的味道。而作為黎安的強項，飾演風流花俏的型格小生，柳夢梅這個角色更是必然之選，配合擁有嬌麗體態與聲線的羅晨雪演杜麗娘，這次當然不能錯過。
在〈遊園〉一幕，常擔任領唱的湯潑潑粉墨登場，飾演丫環春香，與羅晨雪演的小姐杜麗娘，兩人默契之佳令人拍案叫絕。她倆的身段表現中有很多同步或相近的動作編排，兩個小妞在花園中閒遊嬉戲，眉梢眼角、動作強弱之配合程度極佳，而且感情豐富，將古時足不出戶的小姐的唯一閨密——丫環，與主人之間的互信互持的真摯感情，演繹得極之細膩。舞台上的畫面，舉手投足亦和諧漂亮；兩妞的聲線與聲量配合亦很平衡，羅晨雪音色豐厚嬌美、湯潑潑聲線高亮而不剛硬，兩人的配合非常出色，實為頭場打開了亮眼的序幕。
羅晨雪的閨門旦腔，經過了多年來的洗練，漸見豐厚穩健，但卻不失少女的嬌嗲甜美，身段也反而越來越柔軟。在演繹在春天而思春的〈驚夢〉一幕，她嬌懶無聊、慵懶倚傍的身驅，把少女的複雜多思的外表，展現得令人會心微笑；或許，這種姿態在今時今日也是隨處可見：在公共交通工具上、在快餐店、或在中學少女聚集的地方。去年特地去看黎安演落泊的唐明皇。經過了新行當的嘗試，黎安還是演年輕風流的男生最入型入格。而他曾反串試演杜麗娘，此刻他應該更深層次地明白女方的心理、更明白女方「似夢非夢」中的柳夢梅。黎安一出場便展示出一種俊俏踏實的貴公子氣度，而這種內在的演繹，令故事中女方為其心神恍惚、茶飯不思、以至鬱鬱而終的橋段，更具說服力。而他倆人在似夢非夢中的相遇和親密交往，羅晨雪與黎安演來感情自然而流暢。相較於三年前與沈昳麗在這一幕的對戲，黎安這次捨輕佻而重隱誨的挑逗，卻又不失外表詩禮的「道德」表象。而兩人互動的造手身段，動作也是利落而優雅。黎安偶有聲線上的沙啞，但在唱腔上卻依然十分穩定。雖然音色不及當年的高亮穿透，但整體的演唱卻更有氣度上的風華魅力。
夢中的綺麗風光背後，中段有一間奏，由姚徐依、謝璐、汪思雅、趙文英、雷斯琪、陶思妤、周亦敏、張頲演出的一段花神舞蹈，本來不算太特別，但亮點在於八位在舞動之中的女演員上演一下整齊快速貼地的「臥魚」、跟著音樂節奏應聲倒地的一幕，實為極高難度技巧的考驗，整齊得實在令人極之佩服。當觀眾分別「驗証」完八位的身段幅度後，還未來得及鼓掌，她們已翻身繼續舞蹈去了。
而在較為憂怨的〈尋夢〉裡，羅晨雪的獨腳戲完美無瑕，唱腔漂亮，感情內斂。
因有女演員群戲的成功先例，由男演員演出的群戲〈冥判〉，壓力便相對地增加了。吳雙飾演的花臉判官，從腔音以至眼部的快速動作表演，都充滿著濃郁的京味，也殺氣騰騰。除了飾演大鬼的闞鑫、及牛頭馬臉的趙磊與賈喆外，四位小鬼袁彬、謝晨、孫旭、尤磊都需要表現武生的空翻與其他跳躍翻騰動作的真功夫。幾位都全力以赴。在了解到奧運雙人花式跳水金牌大熱得主都會有不能齊上齊落的時差出現情況，他們在舞台上的前後不整齊便實屬小事。或許應該說，個別武生能在這不算大的舞台上騰空時，使在空中逗留的時間延長，反而令人大開眼界！
下半場的〈拾畫叫畫〉，可能黎安在上半場演繹夢中虛構的柳夢梅時，以正經的行藏為主調，所以在這場暗室獨處戲裡，他表現柳夢梅的真性情也沒有過份花癡，只是表現出傻裡傻氣的一枚男粉絲而已。羅晨雪在〈幽媾〉一幕出場時，走了一段「鬼步」，初段步伐非常穩定，可惜在中途卻有一步不順暢，還要用雙手平衡了一下。不過整體來說，她「飄」到柳夢梅的面前，還是相當淡定而飄逸。他倆在這一幕的演出非常精彩，無論在搞笑的情節上、或是在確認情愫方面，演戲或演唱都極為優秀。如果筆者沒有記錯場口的話，羅晨雪的真感情演繹就是在這一幕出現。當演繹杜麗娘在訴說自己的遭遇的時候，羅晨雪能做到眼泛淚光的情感表達，而且一點也不浮誇，令人同情著這位少見世面的少女的不幸與癡戀。最後〈冥誓〉承接著先前的優秀水平，黎安與羅晨雪的演出順理成章地畫上完美句號。八位花神又再以群舞演繹大團圓結局。
這次的演出，基本上各個演員都極為出色。當然，焦點一定放在羅晨雪與黎安身上。去年看羅晨雪在《長生殿》第四本中扮演嫦娥和天女，發覺她的唱腔已不再像閨門旦，所以還擔心她這次的表現。可喜的是，縱使羅晨雪的嗓音已在成長，但當她要演繹少女的角色時，已漸圓潤的聲線還是能按需要而調節，吊得高而幼細的甜美嗓音，還是依然，而且，身段行藏的配合更是嬈美嬌俏，非常可人，演技也比以前更加豐富，靈活多變。黎安的翩翩風度，相較於三年前在同一角色的演繹，深度也從骨子裡透現，把從前片面的演技，提升到更深層次的內涵層面。雖然對於觀眾來說，娛樂性是減少了，但對於他演化的柳夢梅，角色卻變成更有血有肉、像是會在你身旁出現的一個真實的人物。而他的唱腔，依然平穩流暢，嗓音有力而穿透。雖然不像從前處理粗細時的瞬息萬變，但現在聽起來依舊順暢，慢熱的韻味卻增添了藝術上的成熟美。
戲曲中心大劇院的音響，頗是有頭無尾少了「餘韻」的音效，就像進入了吸音很強的書店或是布匹店的感覺一樣。不過，當晚工程人員對於收音與播放的聲量平衡控制，卻做得非常不錯。小樂隊的演奏，在無聲無息之中，令演員的演唱更有感情。除了主要的笛子、打板或敲擊樂器外，如果沒有聽錯，當中偶有出現的笙演奏，柔和、淡然的引子優秀演繹，為氣氛添上令人沉思的境界，令這個大夢故事，更添虛幻。
本網站內一切內容之版權均屬國際演藝評論家協會（香港分會）及原作者所有，未經本會及/或原作者書面同意，不得轉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