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憶的香港》不只是懷舊的演出計劃
文︰何俊輝 | 上載日期︰2019年6月3日 | 文章類別︰眾聲喧嘩

 

節目︰回憶的香港 »
主辦︰風車草劇團
演出單位︰風車草劇團 »
地點︰太古坊 ArtisTree
城市︰香港 »
藝術類別︰戲劇 »

風車草劇團的集體編作劇《回憶的香港》,不但是梁祖堯、湯駿業、邵美君、彭秀慧這四位創作演員共同創作的一個演出(柯嘉琪負責文本整理),在沒有「導演」這崗位下就連佈景設計師邵偉敏、音響設計師陳詠杰、燈光設計師楊子欣、錄像設計師方曉丹及音樂總監 Mike Orange 也早就因應「回憶的香港」這題目,與演員們參與了大量為演出注入養份的演前活動。活動計劃有邀請大眾參與表演空間、舞台音效等公開創作坊,以及加入年輕人角度(招募大專實習生)去一起進行多次實地考察、導賞團(如到了南豐紗廠、北角)和人物專訪(如訪問大澳居民、老店老闆),務求更深入地尋覓昔日香港在民生、文化和人的特質上有甚麼模樣。然而,最重要是整個演出計劃對眾多劇場人、非劇場人來說,都能透過回憶、尋覓的過程對香港產生更深厚的感情,看到各方面的香港模樣、感情經過了剪裁/提煉後,便融進片段式的劇場演出中。

 

觀眾入場時會見到一個昔日兒童遊樂場的「馬騮架」連沙地,這佈景就像演出中提及火水爐、巴士乘客想下車便要按一塊長形膠狀物體、用汽水蓋換「搖搖」等已消失的香港事物,都讓觀眾懷舊。不過,若《回憶》只停留於懷舊就顯得單調兼沒意義,年輕觀眾也不像較年長觀眾(後者指跟眾創作人年紀差不多或更大的觀眾,從演出內容估計大多數創作人約七十年代尾出生)般因對台上舊事舊物有過接觸、感情而看得興奮。於是,在沒有導演但有文本整理者的情況下,可從一個個看來沒清楚戲劇結構、編排混雜的演出片段中看到編演者走出了兩條路。一是純懷舊的路,這條路做到了連年輕人也投入去看、去接觸、去感受香港舊事舊物的目標(那些大專實習生有給予不少建議吧?),促進投入的妙法是將演出變得好玩,如演員會跟觀眾玩「何濟公」(一種不少人兒時玩過的集體追逐遊戲)和「香港常識問答比賽」,而另一個跟電話有關的多情景懷舊片段,亦編排得像一場節奏緊凑和演員能量充沛的角色扮演遊戲。

《回憶》走的另一條路是引領觀眾從懷舊中對生活現況產生各種具意義的反思。那些别具意義之處有些是直接講出來的控訴,如說「以前的港督府等於現今的陰曹地府」和說「以前元朗的農地能種出進貢給皇帝的優質米,如今元朗的農地卻變成跟市區樓價相若的樓盤」這兩段,都見台詞的諷刺力和感染力很足夠,能憑現今的政治、民生狀況道盡小市民的心聲,使筆者想演出中多些這類台詞,偏純懷舊的台詞、片段太多。

 

攝影:William Ward @ WEWOW House

 

編演者又會以懷舊作出刻意的借題發揮,如在星空投影下見幾位演員問觀眾有多久沒去過山頂、草地和看星星?配以提及超級月亮、超級颱風再說到喜歡超級寧靜,便以感性兼優美的場面氛圍使觀眾邊著迷邊醒覺到:生活可以有很多選擇,不一定要沉迷賺錢或網絡。以電視籌款節目借題發揮去爭取女權的唱搞笑粤曲片段,跟看星星片段同樣有一種「夾硬懷舊」的感覺,但當提及香港有很多街道、地方是以男性名人命名,確刺激到觀眾就「社會是否/為何由男性主導?」作出演後探討。

 

彭秀慧說香港不同地方有不同的味道,巧妙地呼應音響設計師陳詠杰透過旁白說昔日香港於不同地方有著不同的聲音特質(現今香港的聲音變得單調),而當彭與其他演員用唱歌的方式把「各區的味道」唱出來,最後唱到「人情味」的可貴時,效果是突兀中混雜了幽默和當頭捧喝,令觀眾易想到現今社會比從前更適合用「人情紙咁薄」來形容。之後兩段「親情與工匠/手藝」戲讓「人情味」歌詞成為伏筆,一段是邵美君從拿已故爸爸的舊傘子去修補憶起爸爸也是個對雕製石碑一絲不苟的工匠,另一段是梁祖堯說當年外婆會耐心地煮大豆芽炒肉鬆給外公吃。雖然邵美君那段見湯駿業於邵附近用心梳理地上的沙及沙雨灑落於邵的頭上,場面都像模仿雲門舞集的舞作《流浪者之歌》(林懷民用稻米而非沙粒),但這欠新鮮感的埸面設計跟沒有場面設計的外婆烹調憶述一樣,皆滲滿濃厚熱暖的親情,易教觀眾反思:我有重視過身邊的人和懂得令親情永固嗎?昔日的工藝手藝能承傳下去嗎?家族與人的歷史、文化對將來的人有何影響?

 

除了音響設計師外,其他幕後創作人亦有透過旁白講述他們於《回憶》中的創作是怎樣,或對香港有怎樣的回憶、感受。這些旁白是集懷緬過去與別具深意於一身,如邵偉敏從小時候用床上的被子當作樹屋講到「馬騮架」佈景的意義,便說得既動聽又促使筆者繼續想到:「馬騮架」的消失跟皇后碼頭消失同樣反映時代與人們心態的轉變,而沙地則教人聯想到《回憶》開首提及大量內地人偷渡到港的歷史(偷渡者多從沙灘上岸),兩者加在一起便使人對「消失與留下」產生很多感受。楊子欣說演出中的鎢絲燈泡能令她的心感到熱暖,偏這種燈泡幾近淘汰,以及 Mike Orange 說昔日香港歌手錄歌沒經很多電腦剪接便使歌曲的效果更真摯,都帶出科技發展扼殺了許多美好的東西,當然「扼殺」並非每位觀眾皆認同。

 

喜歡眾演員模仿大澳街坊說話的樣子,雖不知道這些樣子跟真人有多大差距,但可感受到演員模仿時非常投入、享受,明顯投入、享受是源自演員們親身訪問過真人的結果。難忘某女演員向其他演員分享感受時,見到湯駿業並非演戲(扮聆聽)而是真的有用心聆聽並作出真實的回應。分享、聆聽的好看就在於現實訪問時的真分享、真聆聽能活生生呈現台上,好比觀眾於演出中玩遊戲是真玩,便得到真正熾熱的劇場氣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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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際演藝評論家協會(香港分會)會員。影/劇評人,熱愛各種藝術,討厭偏見歧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