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戰爭並非離我們很遠,只是用了另一種形式存在於我們生活中。經歷了一戰及二戰的巴黎聖母院竟一夜燒至殘缺不全,誰能說得上此時此刻真的比戰火中安全?Cellistra的節目雖未必源起於巴黎聖母院的意外,但這個完全地揉合了戰爭與和平的大提琴八重奏音樂會,或者也能讓我們明白戰爭跟和平的距離不是年年月月,或者是世上某個遠方的國度,而是短至一個音符的距離。
全球大提琴團的數量比起多如繁星的室樂團實在不算多,比較著名的有柏林愛樂的大提琴十二重奏和阿姆斯特丹大提琴八重奏。今次的曲目安排上也明顯走向當代的風格,當中有兩首更是亞洲首演,但也有與眾同樂的電影音樂。Cellistra作為本地專業大提琴演奏家的樂團,在樂曲安排上花了點心思,不單突出自己的獨特性,也為香港音樂界樹立了一個好榜樣。
不能不說極簡主義的作品是最能體現音符之間的角力。整個音樂會其實富有極簡主義的味道——有Steve Reich及Arvo Pärt兩位極簡主義大師的作品作為音樂會的主軸。第一首Steve Reich的《Cello Counterpoint》(大提琴對位法)——雖然是極簡主義的作品,但正所謂「一寸短,一寸險」,不要看輕演奏此類作品的難度。不少極簡主義作曲家喜歡用最簡單的元素去展示音樂的複雜性。但令演出難度更高的是無言的默契和上落非常一致的運弓——因為不少極簡主義的樂句句形不算複雜而且不斷重複,樂手弓速及收弓不一致會在演出中顯得異常明顯。Cellistra以此曲作整個音樂會第一首演出曲目,除可展示作為專業演奏家的實力外,也對樂團成員的默契十分有信心。演出帶有戰爭中的混亂之感,但當中的衝突感若能再加強,那麼整首樂曲便更有戰爭中那種掙扎感。要做到這樣,其實各聲部要肯定自己在各樂句的角色:究竟自己是否驅動樂句的進行還是自己應在樂句中製造衝突?有了這個意識,其實在欣賞及詮釋當代音樂時也會對作品有一個更清晰的看法。
由《Cello Couonterpoint》結尾的無窮動到Arvo Pärt神聖的《Silouans Song》,一點違和感也沒有。《Silouans Song》的靈感來自俄羅斯Silouan神父不論順逆對上帝的渴求 ——My soul yearns after the Lord(我心渴求上帝)。教堂窗花的投影打在大會堂觀眾席的上方,再配上Cellistra美妙的和弦聲,更顯得戰亂後的平靜來得可貴。上一秒混亂,下一秒神聖,人生的無常實在叫人嗟嘆,大提琴虛弱的和弦如同聖經中的約伯在苦難中渴求上帝。但即使身陷苦難,也要經歷漫長過程才能完全對上帝順服。光輝和愁苦的和弦在慢慢推進,猶如上帝和人的意志在交戰。而這個未完之境,就由下一首《Missa brevis》再接續下去。雖然是紀念柏林圍牆倒下二十週年而作,但Arvo Pärt由柏林圍牆倒下時所作的《Berliner Messe》的八個樂章變成只有三樂章的簡短《Missa brevis》。廿年過去,仍留在《Missa brevis》骨架中的仍是求上帝的憐憫(Kyrie)和歌頌祂的神聖(Sanctus)[1]。而經歷廿年後,仰望的是對上帝的倚靠(Agnus Dei)。在混亂中渴求和平的心在不同時空也是相同。或者因延續《Silouans Song》的故事,Cellistra在和弦的控制上更仔細,以求加強當中的層次感。
不知是否演出時間比較緊逼,《A Grand Film Medley》是緊接《Missa brevis》演出,不但沒有違和感,反而出乎意料之外的和諧,甚至乎我身後的觀眾也是完場才意識到原來《Missa brevis》已早早演出完畢。或許這首《A Grand Film Medley》的電影音樂當中的衝突感太強,令人感到是承接上一段和平後再來一次戰爭。如果先前是樂句和音符間的交戰,此刻便是電影主題曲之間的互相爭戰。此曲由大提琴演奏家James Barralet把八部電影音樂重新編曲。無獨有偶,這些電影剛巧和抗爭有關,只是放在不同的故事背景而已:科幻(銀翼殺手、發條橙、未來戰士、二十世紀殺人網絡、星球大戰)、奇幻(加勒比海盜)、警匪(危險人物)和現代心理學。拍打指板的心跳聲和低沉的星球大戰軍人腳步聲此起彼落,象徵戰場已不再只是國與國之間,也不只是過去現在將來,其實每一個音符也在抗爭之中。但這如此緊逼的節奏,難道人生要這樣累才有意義?
從現場的掌聲來看,正因這些和諧和衝突不斷交替,才赢得觀眾的熱烈回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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