藝術家在此?
文︰袁姝冲 | 上載日期︰2019年1月21日 | 文章類別︰藝術寫作計劃學員評論

 

主辦︰中國上海國際藝術節;新視野藝術節
城市︰上海;香港 »
藝術類別︰戲劇 »

約瑟.波依斯(Joseph Beuys)提出過「人人都是藝術家」的概念,作為藝術與公共關係的一個參考。哪麼藝術節該如何處理好與公眾的關係?不論是中國上海國際藝術節的「藝術天空」板塊舉行城市草坪音樂會,或是香港新視野藝術節設立「微藝進行中」,都是藝術節強調「公眾參與」,打造沒有圍牆的劇院、提升城市溫度的回應。但是當今藝術和生活的關係發生了很大改變,在文化資本化和仕紳化的裹挾下,藝術家很願意走近公眾的生活,讓藝術和生活互相滲透,因此沉浸式、互動性、表演性概念作品層出不窮。但對於沒有受過相關教育的公眾而言,藝術則是在他們生活界限以外的東西,自有其別於生活的規範和格式,人需在藝術與生活的狀態間來回切換。這引出了一個很重要的問題是:當我們做一些公共藝術和社區藝術時,常以為這樣能賦予公眾參與藝術的權利和自由。但自由不是被賦予的,需要自己有主體性。藝術節該以何種形式介入公眾生活,作為一種自我意識更新而不是一種外來意識植入?藝術作品如何成為讓社區與文化對話和創造的場地,使我們重新認識土地和城市?

 

「她說創作單位」的《六十分鐘「飛車黨」直播現場》為我們提供了一個很好的思路,該劇以社會介入等為主要探索方向,巧妙依託葵青劇院鄰近社區的地理環境,在六十分鐘內立體環遊葵青的同時展現了該社區的部分城市規劃,給予觀眾直觀地認識城市如何塑造生活軌跡。

 

《六十分鐘「飛車黨」直播現場》 

 

所謂「感官」比理性重要,藝術應該為感覺器官而存在。《六十分鐘「飛車黨」直播現場》開頭便運用VR元素模擬一隻從橋上墜海的狗的世界,接著我們走進一個帳篷,帳篷裡的裝置帶有一種特有的海水的腥味,這是一種暗示。氣味是有記憶的,像《追憶似水年華》的小瑪德萊娜蛋糕,虛幻卻有生命力。作為一個「art event」,它以一種完全滲透進去的感覺去體會,讓藝術作品進入我們的身體,這是一個好開頭。

 

緊跟著工作人員進入「飛車」的正式環節,在旅途中我們需要配合手機應用程式回答一些關於遠和近的問題。以對話展開創作,讓藝術品成為對話的起點,雖然問卷般對話形式略顯直接粗暴,並不是啟發意義上的對話,但好在與觀眾有了單向溝通。

 

隨後車停在第一站觀景園——瑪嘉烈醫院外的無名護土牆,這是一處容易被遺忘的城市景觀,鄰近繁忙的葵湧貨櫃碼頭,環繞著敬老院、醫院。在這個角度,我們能更立體地打量這塊區域的城市規劃,想像葵青貨櫃碼頭不分晝夜燈光閃爍,感受到它的經濟活力和管理水準,它是這個急促的城市裡唯一靜止不變的座標。城市其實是個經濟集合體,站在高處眺望一座城市,我們既能看到它最直觀、最表層的特質,也能看到它最深層的結構。這無名護土牆是一個核心的邊緣地標,創作者以此地標為媒介,讓觀眾觀賞到多個維度的風景——空間、時間、文化的和精神的。

 

我們可以在這個地標上找個屬於自己的空間,思考關於年少時的夢想,關於「自我」。對於以社區為本的藝術作品來說,不僅要有美學價值,同時要兼備社會價值,喚醒自我價值觀。到達無名護土牆後,語音裝置開始播出馬克思哲學的內容:馬克思說人性的本質是實踐自己,當我們以眼前的葵青碼頭之景去思考香港——一個世界級的城市,當中的人睡眠少,平均工時長——我想像著它在夜晚時燈火通明,像一台不知疲倦的機器,永遠不會因為黑夜來臨而需要睡眠。黑夜是反現代化的,光可以照亮夢想,睡眠則是一種懶惰。在城市這台機器中,我們又在扮演甚麼角色?我想我們只是聰明而順從地模仿正常,讓自己的欲望如同草葉靜靜生長又慢慢枯萎,「自我」成為在城市生活的犧牲品。

 

這種藝術家給予社群思考的機會,從而喚醒公眾的自我意識,讓我想起今年中國上海國際藝術節「扶持青年藝術家計劃」的委約作品《處女作》展覽。這是個實驗藝術作品,策展人陳鳳華將自己定位為「拓荒者」,從湖南出發途經川渝藏、雲貴西等地,專去山野深林尋找老人們,讓他們用最原始的衝動完成人生中的第一幅畫。他們大多經歷了抗戰、解放、土改、文革、破四舊、改革開放直到今天,是一部活著的中國近現代史,這次活動給了他們拿起畫筆表達自己的機會。他們的畫有的是本民族服裝的紋樣,刺繡或鞋底的圖案,佛教的符號,有的很直接就是自己勞動場景的回憶,也許是沒有意義、原始而淳樸,但卻是種民間的粗樸力量。每幅作品旁都配有一段視頻,各成一段故事——拉人力板車運輸煤炭、響應大隊號召冰天雪地光腳趕牛車、其他部落來自己部落獵頭的經歷,每位老人都像一本封藏的歷史書,一幅畫作為一個契機,讓他們打開了自己。

 

這些處女作會給那些沒有接受過新式教育、被當代文明拋棄的老人多大的衝擊?他們會再畫第二幅、第三幅的衝動嗎?我覺得答案是肯定的。當人意識到他是有創造性的、藝術性的存在,人才是真正的活著,藝術讓生命成為可能,與旅途回程時手機電台裡播放的「三分鐘宇宙論」宣揚的「只有我是真實存在的」不謀而合。當一個參與互動性的社區作品能真正調動人的自我意識,它才真正的完成了藝術的任務——發展更多的感覺,更多的情緒,最終為了創造更多的意志。這兩個作品共同的思路是從核心邊緣地區出發,以溝通展開創作,讓藝術作品成為對話的起點,構成一種可復原的良性介入。

 

以社區為本的公眾藝術作品不應該只是供應鏈的一個環節,成為國家或者市場的商品,滿足一些非物質需要,強行侵入社區。藝術作品是與公眾對話的媒介,它不給予答案,而是啟發意識。我們該思考藝術節作品進入社區的方式是否揠苗助長,反而澆滅了公眾表達自我的意識,因為藝術、公眾、實踐,才是目的。

 

照片拍攝:Bernice Chan

 

(原載於2018年12月號《ARTis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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華東理工商學院金融系本科生,「雙城開評:滬港藝評深度交流計劃 2018」學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