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10月25日上海戲劇學院上演了一場《俄狄浦斯》(Oidip),該劇改編自古希臘索福克勒斯的經典悲劇《俄狄浦斯王》(Oedipus the King)。當我們提到“傳統經典”一詞時,如何定義一個作品是否屬於“傳統”、“經典”呢?學者翁再紅認為“藝術經典作為歷史流傳物,是一種由物質媒介承載的精神遺產,它在後世的魅力直接表現為傳播時間的持久性與傳播空間的延展性。”[1]因此,傳統經典必定經過長時間的沉澱,由一種形態承載的,具有時代特徵的。
索福克勒斯將俄狄浦斯設置成一位智慧超群、熱愛自己的臣民與國家的英雄。俄狄浦斯從不知道自己的命運是怎樣的,從最初為了逃避厄運來到忒拜城,忒拜城又遭受天災,身為王的俄狄浦斯只在乎民間疾苦,卻不知道一步步揭露了自己“弑父娶母”的行為。當真相被證實後的俄狄浦斯刺瞎雙眼,進行自我流放。這樣一部被人們所熟知的古希臘悲劇故事搬上舞臺,現代觀眾所期待其展現的魅力不僅是尋求原汁原味的經典,而是期望能看到一些新的藝術形式、空間上的延伸。
在內容方面,俄狄浦斯“王”的身份被弱化,不再強調原著中的“英雄墮落”之悲,此時俄狄浦斯的悲慘命運化作人類的命運,人無法通過身份階級、道德修養或者個人意志來超越和克服被既定的一切,人性對神性的反抗顯得更加無力,人的自我意識在舞臺上暴露無遺。俄狄浦斯所遭遇的一切都是自身不可逃避的命運。
舞臺設計作為戲劇空間的重要部分,將當代藝術與不同媒介之間進行融合,推動了戲劇舞臺的革新。《俄狄浦斯》的開場在舞臺最前方設置了一道木隔板,以“畫框式”的舞臺佈置,將傳統戲劇舞臺進行影像化處理,創造出景深感。大部分演出被佈景限制在舞臺前半場,直到劇碼快結束時,後半場的現代化舞臺才得以呈現。“畫框式”舞臺讓人始終保持一種間離感,切掉了戲劇舞臺裡藝術的世界與外界的連接,讓觀者始終保持一種俯視狀態去看俄狄浦斯命運的悲慘。藝術史學家、批評家克雷爾·畢曉普認為,“裝置藝術是一種觀眾能夠直接步入的藝術,通常用戲劇化的、身臨其境的、體驗式的等形容詞來描述”。[2]當觀眾在開場以上帝視角觀看《俄狄浦斯》時“第四堵牆”是始終存在的。隔板在開場後不久就撤下舞臺,隔板被打開的一瞬間,打破了舞臺與觀眾席的隔斷,觀者同時也是“群眾”。《俄狄浦斯》的創作者意圖通過裝置藝術創造出真實的“第四堵牆”,並在人們意識到有隔閡存在時,將這堵牆推倒。除舞臺設計外,《俄狄浦斯》中出現一個非常意象化的角色——全身金黃的人。金黃色的人就是俄狄浦斯“罪”的象徵,創作者以一種視覺化的呈現,讓觀眾看到,“罪”一旦降臨於人,便成為人痛苦的罪魁禍首,無法擺脫並在身上留在永遠無法抹去的印記。當人類的命運被置於神權的掌控之下時,冥冥之中,人主觀的判斷已成為神早安排好的一部分。
雷蒙·威廉斯認為:“悲劇理論之所以有趣,主要是因為一個具體文化的形態和結構往往能夠通過它而得到深刻的體現[3]”。在威廉斯看來,悲劇的美在於以不同形態存於世,並且其中沒有規律可言,通常要求人類以自身出發來進行一種解釋。因為“悲劇的意義因文化的不同而不同,而且只有在特殊的文化之中才具有普遍性[4]”。因此,當一部經典作品通過一種全新的藝術形式展現于世,作為觀眾,期待的並非是一成不變的經典,我們意圖與古老的傳統文化進行對話,對話方式也不能是“牛頭不對馬嘴”,創作者如何在文本、舞臺和各類意象的處理上,使傳統與現代的對話變得更加清楚,需要一個明確的目的性。戲劇舞臺所需要的不僅是呈現,更需要觀眾與演員、傳統與現代、虛擬與現實多方面的對話。創作者在戲劇舞臺的創作也應當是最大程度喚起觀眾對所見事物的思考。在我看來,羅馬尼亞錫比烏國家劇院所創作的《俄狄浦斯》是成功的,它不但是一部經典古希臘作品的呈現,同時包含了創作者的意圖,在足夠簡潔的舞臺上,以“人性”、自我認知為側重點,嘗試與現代人對話,喚醒人的自我反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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