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屆香港藝術節帶來由萊比錫歌劇院製作的歌劇《唐懷瑟》,這是筆者最期待的節目之一,除了因為難以在香港觀賞到華格納歌劇,更是因為此製作由西班牙導演卡歷圖.彼耶多(Calixo Bieito)執導。此君以「導演劇場」(Regietheater)手法聞名,即是將自己構想的故事取代原來的故事,最常見的就是把故事現代化。「導演劇場」在當今的歌劇製作越來越盛行,同時引起爭議,其中最具爭議性的導演,無疑就是彼耶多。
他之所以極具爭議性,不單是因為他大刀闊斧的故事改編,把原來的故事改得面目全非,而且當中包含各式殘酷和性的畫面,不是叫所有觀眾都能接受。例如在場刊介紹的製作《後宮誘逃》,其中一幕竟然要男低音全裸跳著唱歌(製作預告片:https://www.youtube.com/watch?v=wyJ3ADm6HMs)。因此有些媒體把這種「導演劇場」稱為「Eurotrash」,而彼耶多正是當中的表表者。
在這個前題下,香港藝術節仍然把此製作帶來香港,實在難得。當然他們也有做「風險管理」,所選的劇目《唐懷瑟》本身談及肉慾與純愛,因此就算在劇中加入性的元素,也是合情理的。更重要的是他們事前到德國觀看過此製作,才決定將它帶來香港。
擅改故事的「導演劇場」
事實上,彼耶多在這個製作中的處理,儘管把故事改為現代,但劇情上未有離經叛道得很,甚至頗為跟隨原劇的中心思想:人於肉慾與純愛之間的掙扎。在每一幕中,他都有強調兩者的衝突,例如第一幕中,唐懷瑟希望離開維納斯,他當時代表了對純愛的追求,維納斯代表著肉慾的快感,這幕二人可謂「互有攻守」,一時維納斯騎在唐懷瑟的身上,一時到唐懷瑟扼著維納斯的頸,彼耶多借由二人激烈的動作表達出肉慾與純愛之間的鬥爭。
當然彼耶多還是會把自己的想法放於劇中,當中最重要的改動是結局。原劇是以唐懷瑟之死告終,但在彼耶多的版本,唐懷瑟並沒有死,並安排面目猙獰的合唱團慢慢地從後爬出來,至音樂高峰處舉手並抬起頭來,高唱「哈利路亞」(字幕用『阿勒路亞』)。這個處理似乎是想將原劇中的個人救贖,提升成普世救贖,所有人都能藉著信仰獲得赦免。
彼耶多確實花了很多心思來設計不同的情節,以表現自己的想法,但並非每一個都是容易明白,甚至是叫人難以理解。譬如第二幕的歌唱比賽中,伊莉莎白穿起唐懷瑟的褲子的舉動相信有很多觀眾都摸不著頭腦。對此,筆者的解讀是伊莉莎白在比賽前不情願地被沃夫拉姆穿上高跟鞋,甚至在其他人不為意的時候脫鞋,此舉表明她不喜歡沃夫拉姆,她反而自願穿上唐懷瑟的褲子,其選擇不言而喻。更深一層的是,那條褲子不論尺寸、性別和場合都是「不合適」的,但她毫不猶疑地穿上,就像預告稍後即使唐懷瑟與維納斯鬼混之事被揭發,她都毫不猶疑地站在那位「不合適」的人的身邊。
以上只是個人的解讀,並不一定是導演的本意。不過,更值得探討的是,為何彼耶多的心思難以被理解。筆者認為除了設計有點抽象外,人物塑造上的不連貫,導致角色的舞台行為缺乏理由。最明顯的是在歌唱比賽中,除唐懷瑟以外的各位參賽者歌頌純愛,又譴責唐懷瑟的行為,表現高貴。但及後卻忽然變成惡棍般,不但拉著伊莉莎白,甚至想侵犯她,這種行為上的轉變沒有太大的說服力。此外,筆者對部分角色的呈現抱有懷疑,特別是沃夫拉姆,他在第一幕表現像個威猛男人,但後來在伊莉莎白面前卻猶如「傻仔」一名,有時還想趁機偷摸伊莉莎白,活像「痴漢」。也許彼耶多想以此表達沃夫拉姆對伊莉莎白的痴情,但反差實在太大,筆者反而覺得沃夫拉姆被導演弄得很可憐。
佈景設計有利有弊
此外,彼耶多在佈景設計上花了心思,第一幕是懸掛的樹和蓋在地上的黑色遮蓋物;第二幕則是巨型白色長方體支架;第三幕則是將兩者二合為一。明顯地,彼耶多分別以黑色和白色代表維納斯堡和瓦特堡,他更安排眾人在第一幕末段拉開地上的黑色遮蓋物,象徵唐懷瑟脫離維納斯堡,而第三幕是頭二幕的結合,反映唐懷瑟處於兩者中間的狹縫——既想抗拒維納斯堡,卻因不獲寬恕而無法待在瓦特堡。
雖然佈景有巧思,但也帶來一些問題。最大的問題是第二幕的白色長方體支架,由於當中有很多柱,當歌手在支架內活動時,不同的柱會阻擋不同位置觀眾的視線。除了遮擋觀眾視線,那些柱同時阻擋合唱團的視線,特別是合唱團從後慢慢向前邊走邊唱時,雖然在觀眾席設置了四部電視機,讓合唱團看到指揮的影像,但行走期間總有些位置是看不到熒幕(或是被前方的獨唱和其他團員檔著),而且他們同時要注意地面的情況,因此那段合唱時有不整齊。
除了佈景外,彼耶多的一些調度也影響了觀賞。例如第二幕結尾,各人用樹枝鞭打罪人唐懷瑟,不過他們不是直接打在他身上,而是打在地上。彼耶多此舉是想強調鞭打的聲音,但鞭打聲跟音樂「疊聲」了,更甚的是,後來全體人一起拿起樹枝不停打在地上,成為畫面上的高潮,但同時讓鞭打聲蓋過音樂,對於想欣賞音樂的觀眾來說,這個設計做成了滋擾。
一流的音樂演出
音樂方面,各歌手的表現上佳,筆者對飾演赫爾曼侯爵的安迪.謝歐尼卡印象深刻,他的聲音洪厚,很有威嚴,惟後段略顯疲態。首先出場的唐懷瑟(史提芬.維金飾演)與維納斯(嘉芙蓮.歌靈飾演)一開始便展現出華格納歌手的聲量,只是維金需要一些時間來全面進入狀態,當他熱身後,示範了如何用人聲展示激烈的戲劇感。飾演伊莉莎白的伊莉莎白.斯特也是很好的歌手,只是筆者略嫌她有時的演唱位置不夠高,演唱的線條感也不及嘉芙蓮的美。
萊比錫歌劇院合唱團的表演令人滿意,聲部的融和做得很好,只是有時會礙於演唱位置而影響演唱質素,例如第三幕男聲在舞台後方演唱時,有些男高音「用力過猛」而導致突聲。伍爾夫.舒爾瑪指揮的萊比錫布業大廳樂團表現出高水準的演出,對於著名的序曲的演繹有強烈的層次感,亦能讓人感受到德國式的冷靜與理性。另外,進入第二幕的歌唱比賽時,樂團安排三名小號手在樓座吹奏,坐在他們的正下方的筆者感受到他們莊嚴而不刺耳的演奏,是很棒的現場觀賞經驗。
有一點是關於英文字幕。事源第二個中場休息時,旁邊的外籍觀眾問筆者看不看懂英文字幕,他說自己不太看懂,筆者之後才留意字幕大量使用thee、dost、hast等古式英文,也許是要配合原劇的時代背景吧,難怪連外國人也看不明白(他是專誠來香港看香港藝術節的節目)。
某程度上來說,這套製作保持到彼耶多的水準,相當具爭議性。而且筆者所觀賞的首演發生了各種意想不到的意外,為演出增添話題(詳情可參考筆者另一篇文章《歌劇「出事」事件簿》)。不過話說回來,這是香港難得具爭議性的歌劇製作,對香港觀眾來說,它真的能夠擴闊大家的眼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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