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國編劇Jean Poiret寫的舞台劇《La Cage aux Folles》於1973年公演後,便陸續衍生出由Harvey Fierstein改編、Jerry Herman作曲填詞並於1983年公演的百老匯音樂劇版本,以及一個法國電影和一個荷李活電影版本(已故影星Robin Williams主演的1996年荷李活版名為《The birdcage》),而今次由陳敢權翻譯、導演並由岑偉宗作歌詞粤譯的香港話劇團音樂劇《假鳳虛鸞》(下稱《假鳳》),則源自1983年那個大受歡迎的版本。這麼多版本於四十六年間面世,好像印證同性戀者所受到的歧視依然時常發生,「有不同性取向的人本可融洽相處」此戲中體現的願景於現今社會中是多了人做得到但並非人人做得到。
〈一席歡娛〉是陳敢權於場刊「導演的話」所寫的題目,而劇中亦見每場戲加插了一至三首歌曲讓演員邊演邊唱,當中大部分歌曲更要演員同時施展舞技,可見源自1983年音樂劇版的香港話劇團版最重視是炮製娛樂效果給觀眾享受。由孔奕佳擔任音樂總監的現場樂隊演奏劇中所有歌曲並見某些角色像穿越時空般能跟樂隊成員見面溝通,到旋轉舞台使林澤群從在化妝間化妝的Albin一氣呵成地唱到於La Cage(由高翰文飾演的Georges所經營的變妝俱樂部)舞台上化身成載歌載舞的變妝角色Zaza,再到演員們不時走到觀眾席親近觀眾兼Zaza像香港流行歌手演唱會般教導觀眾邊叫口號(「攣攣地」)邊齊做動作,都令《假鳳》的視聽之娛大大增強並見編排流暢,可是劇中又有些百老匯原版沒有的搞笑之處是顯得突兀,如林澤群於台上忽然提及他演過的舞台劇《奇幻聖誕夜》及幽默地說:「邊個相信一個做舞台劇嘅人會有出息」,便易逗身為舞台劇迷的觀眾發笑,卻沒法邊笑邊對《假鳳》的主題(包括同性戀、跨性别、不同性向共融)得到多些瞭解和引發出若干觀察、反思,因笑料本身跟主題離了題,亦跟以抽離手法激發觀眾對主題有所思考的「間離主義」(布萊希特戲劇理論)屬兩碼子的事。
《假鳳》有些台詞、歌詞和場面處理確深刻道出同性戀者及其家人的心聲,使觀眾對他們的處境、心境有更多、更深的體會,如Jean(Albin的養子)憶述小時候因有兩個「爸爸」而飽受歧視,便見鄭君熾演繹出濃重的心痛壓抑感覺,聞者必心酸。Jean將與Anne(黃慧慈飾)結婚,Albin為了向Anne那反對同性戀的父母(周志輝飾演的Edward與雷思蘭飾演的Marie)隱瞞同志身分及各種女性化的言行舉止,就於Georges的幫助下學習扮演「男人」,扮的過程看似將《窈窕淑女》(My Fair Lady)那「賣花少女扮淑女」的情節變成同志搞笑版便易使觀眾捧腹狂笑,那些笑位正是林澤群把Albin扮男人過程中的扮得不似、生硬及尷尬模樣演繹得夠傳神,而觀眾為傳神的口吻、身體語言狂笑時又會感到Albin根本想立即停止扮男人,他的無力感與無奈感顯然易見,相反林澤群於歌曲《我自如我》中替Albin唱出「敢當敢作,誠實勇敢來摘禁果,世界如殘破,我仍然信我在瓦礫亮如火。」等歌詞時,是唱出了一份「人有真我時就算活得多艱辛,也會快樂」的堅定、自信感覺。當Albin出賣真我扮男人時,同場還見一些男演員扮演消防員、地盤工人、士兵等大多數由男人從事的行業/任務, 這就易促使觀眾對性别定型、人的標籤作反思,如筆者想到:有許多形象健壯/粗獷/勇悍的男人背後其實都有內向/柔弱/無能為力的一面,偏偏行業/任務/責任的需要使他們時常要強裝「強者」,強裝的壓力或許比Albin扮男人的壓力更大。
Jerry Herman的原劇歌詞經岑偉宗粤譯後大致分為兩類,一類像《我自如我》般屬同性戀角色替自己打氣的歌詞,另一類則如Albin與Georges所唱的《全情為你》般有著「當我靈魂持續抱緊終生伴侶,身處寒流和暴雪也安心酣睡」等充滿浪漫熱暖的歌詞,打氣歌總算讓觀眾瞭解到同性戀者活在異性戀為主的社會有著怎樣的感受,可是劇中多首浪漫情歌卻跟普遍不分異性戀、同性戀的情歌沒分別,詞中没道出一些跟同性戀、跨性别、性別定型有關的感受讓觀眾細味,令一首首情歌教人沉醉於娛樂氣氛中而不顧同性戀男主角尚有未解決的困局,正如看泰國人妖騷得到的只是娛樂而非對人妖的生活多了瞭解。當筆者看到1996年荷李活電影版《The birdcage》中Georges願意將一半的身家分給Albin時,便感到這段關於「愛的承諾」的戲份有一份實在的感染力,相反《假鳳》中多首描述相戀歷程的情歌就浪漫得虛幻。
Albin於Anne的父母面前隱瞞自己男扮女但真相終被揭發的高潮戲,《The birdcage》明顯比《假鳳》有更用心細緻的處理,《假鳳》中由Albin那任職餐廳的朋友忽然拔掉Albin假髮的編排雖算合情理但效果突兀,突兀是由於這段戲予人著重歌舞演繹效果多於角色、劇情鋪敍效果之感,相反《The birdcage》安排 Jean的親生媽媽忽然現身令家中出現兩個Jean的媽媽(另一是「養母」Albin) 以揭露真相,鋪敍上就產生更流暢更震撼的效果。歌舞場面眾多令主題的表達和劇情的鋪敍變得薄弱突兀,是除了見於《假鳳》外還見於不少音樂劇中,要解決就須在創作劇本和歌曲前先把創作的具體方向構思清楚。
現今看回這個源自1973年的故事,Albin扮Jean的媽媽,但Anne的父母亳不察覺眼前的「媽媽」其實是個男人,是似以前任劍輝於黑白粵語片演男人但把那反串情景搬到現今的怪異感覺,須抱著看非寫實gag(搞笑)騷的心態去看才會看得舒服。看到這段有點過時的笑料,筆者盼會有更多影視、舞台劇作品深入寫出堅守傳統/保守的人怎樣面對眼前有跨性別心態、習慣的人(之前有港片《翠絲》),使多些觀眾能多瞭解這類人而非純拿這類人來搞笑、炮製戲劇高潮或反過來取笑保守者的愚昧。
喜歡劉守正將女性化和習慣易服的家傭Jacob演得像Albin般風騷兼風姿綽約(林澤群演Albin可說駕輕就熟,他曾於其他舞台劇演過同類角色,今次他演的Albin比Jacob有更強的自信),可感受到Jacob有暗戀主人Georges之感,構成了Georges跟Albin與Jacob的微妙三角關係,這種關係實在有想像空間:是Georges刻意選同一類人親近自己嗎?Jacob心裡會視Albin為情敵並妒忌Albin於變妝俱樂部的「花旦」地位嗎?劇中沒這些描述,但人際關係上各種或親或疏、或明或暗、或感滿足或感失落的相處狀態是活現於細膩的編劇筆觸與演員演繹中,並像現實中不少處境的寫照。
樂見觀眾席上有很多由老師帶隊來看《假鳳》的學生,這不但可讓學生們體驗音樂劇的演出是多有趣,也可讓他們討論劇中涉及同性戀、跨性别的話題。整齣《假鳳》見娛樂效果豐富使觀眾看得雀躍,亦因有英文字幕而多了外國觀眾入場,教筆者想到:香港理應有劇院安排娛樂劇演一個月甚至一年半載(反而澳門有非戲劇的娛樂節目可這樣做),至於有否足夠觀眾持續入場以支撐長演期?是難以估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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