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滿道編劇、張可堅導演的《靖海氛記．張保仔》（下稱《張》劇），可見中英劇團於宣傳上突顯出「選擇」與「悔疚」這兩個字眼，因命運／時勢的變幻莫測確使劇中的張保仔（邢灝飾）沒法就自己的人生路作出自主／合適的選擇，令編劇寫出錯有錯著、深感悔疚、步向人生絕路等各種人生突變。
從張父張母迫張保仔跟海盗生活以換取張保仔那哥哥的自由，到張保仔熟讀《孫子兵法》兼有指揮海盗船的才智令他當上紅旗首領，再到張保仔跟義母鄭一嫂（白清瑩飾）經歷驚濤駭浪後結為夫婦，劇情上皆看似誇張並跟《靖海氛記》書中的史實／事件有頗多出入（《靖海氛記》是清朝人袁永綸著，寫嘉慶年間眾多廣東海盗的事跡），但又可見編劇的改動、原創部分能以最準繩、最有戲劇感染力的處理手法寫出要表達的東西，如張父張母的自私冷血便比《靖海氛記》寫張保仔被海盗鄭一擄走導致張保仔成為海盗，更能彰顯人性醜陋帶來的殘酷。由形象與講台詞時顯得文質彬彬的邢灝演張保仔，確是跟普遍小說和影視作品見到的傳統海盗形象有天淵之別（傳統是兇惡粗獷）。但劇中能夠寫到演到因其才智及應變能力的出眾，助他成功發揮海戰戰術，反而為觀眾帶來新鮮感和更多好感。鄭一的離世確是張保仔愛上鄭一嫂的好時機，有趣是編劇沒詳細寫出張與鄭於海中漂流時那感情突飛猛進的過程，就使這段見荷李活電影色彩的戲份充滿供觀眾想像的空間。
張保仔戰勝水師提督黃標（梁仲恆飾）後，張、黃竟結拜成兄弟，二人識英雄重英雄兼同樣憎恨葡萄牙海軍再加上張保仔本有想當官的志向，令看來怪異的賊（海盗）與官結拜變成不是沒可能發生的過癮事。黃標因與朝廷就海禁一事有見解上的分歧便遭朝廷判死，乃借古諷今地彰顯獨裁政權以可怕人治取代法治，當中張保仔為救黃標的命才正式歸順朝廷，可以看到時機對人的抉擇是有關鍵影響，就算是張保仔的眾多海盗兄弟於海戰時戰死，張也只是「考慮（而非真的）歸順」，是黃標的命比已故海盗兄弟們的命更矝貴、重要嗎？劇中張保仔跟黃標的相處戲未見深厚的兄弟情刻劃，於是張救黃標雖見義氣卻欠缺更複雜、更有血肉的內心世界演繹。本來想當官的張保仔被朝廷中人（如蘇育輝飾的張百齡）力斥他將搶掠之禍延申到陸上的老百姓，既然張保仔有心做個好人，何不藉著朝廷進行海禁而轉幹正行？總感到編劇未能將張保仔那正義感與貪婪野心俱在的亦正亦邪心態，跟矛盾得難以抉擇的處境結合在一起，擦出更精彩的戲劇火花。
張保仔統領的紅旗海盗跟其餘五個海盗陣營（各個陣營以不同顏色的旗幟作辨認）之所以齊訂立行規並共同遵守，就是不想有爭奪利益而互相殘殺之時，可是張保仔當官後便決心動武殲滅五色海盗，出賣同行的迫於無奈感受見張僅以三言兩語去表達，教人聯想到社會上有不少為利益而變臉成另一種人的出賣信念／情義者，劇本將張保仔出賣時的於心有愧呈現得深刻，卻沒讓筆者得知張保仔怎樣面對昔日的同行，只好自行想像面對的過程。清廷的腐敗怎樣令張保仔未能實踐「貢獻社稷，惠及生民」（見場刊文字）的抱負，以及淪落為落泊頹廢的吸鴉片者？劇中亦沒有詳盡精彩的描述，使《張》劇的戲劇高潮位變成中場休息前張保仔與黃標鬥智鬥力的海戰戲，反而下半場中、後段就欠缺引人入勝的戲份，但具沉鬱痛苦的劇場氛圍。
導演重視在舞台上呈現能使觀眾親歷其境的真實感，來自北方的角色都講國語便跟足現實生活的處境，當中南下為官的張百齡取代廣東官員就打擊海盗作出很多決策，看來似隱喻香港的施政取向受北京政權的干預。上半場結尾的海戰戲之所以精彩萬分，是由於編劇用了像電影平行剪接的梅花間竹手法，於同一場戲分别敍述張保仔與水師提督黃標如何各出其謀地誓要戰勝對方，兩位運籌帷幄的將領似兩位下棋高手般掀起一場場愈看愈能挑起追看慾的棋局，尤以張保仔假傳死訊的策略怎樣衝擊黃標的陣營，為整場戲帶來最緊凑緊張的劇力。而其實單看兩位將領如何跟其身邊的戰友／手下合作，已經能感受到兩個陣營的默契、溝通方式不同但雙方的作戰者都有令戲絕無冷場的激昂戰意，似烈火的戰意跟之前葡萄牙海軍向紅旗軍進擊的一場戲差別甚大，張保仔及其戰友並沒有於該場戲演繹出像置身戰場的作戰狀態。
導演用上似戰船船身的佈景組件、舞蹈場面（《張》劇有香港舞蹈團的舞蹈員參演，楊雲濤編舞）配合大量錄像（動畫）畫面、燈光變化、皮影效果去炮製戰爭場面，就更精彩地使觀眾感受到戰場上的激烈慘烈，當中仍有可改善之處，如模擬戰爭情景的動畫往往用上太鮮艶的顏色，令部分本要慘烈的畫面錯變成可愛的效果，而跟香港話劇團的《傾城無方》相比，《張》劇和《傾城》都能用舞蹈跳出戰場上緊張的作戰氣氛和軍隊的團結軍心，但《傾城》多了用舞蹈場面來活現戰場上的戰陣戰略及地理形勢，無疑使視覺效果更豐富兼更能令觀眾恍如置身戰場。
《張》劇的武打動作場面像電影武打戲般效果逼真，不像某些有武打場面的舞台劇般予人「借位」得很假之感。為了體現張保仔是文武全才，劇中常聽到「你仇我報心如鐵」這類讓紅旗中人集體說出來的振奮士氣台詞，振奮之餘是寫得既文雅又有一份像黑幫中人唸祖傳幫規之感，可充分感受到中國語文於雅俗之間的奥妙。
跟中英劇團以往很多作品一樣，《張》劇亦有用作搞笑的小人物角色，所謂「搞笑」是指朱勇演的「燒雞欄」常講粗口兼形象份外粗野（跟似書生的張保仔對比強烈）、麥沛東演的梁皮保雖是男海盗但說話時和骨子裡總帶點主婦的特質（他真是當海盗兄弟們是家人般去相處）、周偉強演的蕭少鰲是「漏口」（口吃）的 （海盗中人反而懂得互相尊重，不像現實世界般充滿歧視），這三位比張保仔輩份更高的紅旗前輩似跟整齣戲那緊張、危機四伏的作戰氣氛格格不入，但他們舒緩台上緊張氣氛時確又調整了戲的節奏使戲帶來更多變化，當然他們亦使筆者想到：社會上理應出現各種各樣的人並互相尊重，偏偏現實許多人正如劇中那些低層、前線海盗／士兵一樣，都已抹掉人的個性與特質。
本網站內一切內容之版權均屬國際演藝評論家協會（香港分會）及原作者所有，未經本會及/或原作者書面同意，不得轉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