評《春之祭》──黃大徽舞蹈祭壇上的一仗
文︰陳志芬 | 上載日期︰2018年12月31日 | 文章類別︰眾聲喧嘩

 

攝影:Vic Shing,圖片由進念.二十面體提供
主辦︰進念.二十面體
演出單位︰黃大徽 »
地點︰香港文化中心劇場
日期︰1/12/2018
城市︰香港 »
藝術類別︰舞蹈 »

一直以來不少世界各地的表演藝術家都以俄國作曲家史特拉汶斯基(Igor Stravinsky)的作品《春之祭》(The Rite of Spring)作為創作的起點,透過充滿情緒的樂曲,開展他們要探索的命題。

 

黃大徽前身任職記者,半途出家成為編舞和舞者。非傳統學舞出身,一般有關舞蹈的認知和觀念不會成為他的規限,但身體訓練遲起步,使他在肢體方式表達面對相對大的挑戰。當中的過程令他困惑,但與生俱來的一種求真態度,反而他更能在觀眾面前,誠實地以身體展示他與舞蹈愛恨交纏的關係。

 

創作過程中的張力和推動力

 

作品由錄像裏和真實的黃大徽開始:在觀眾正前方投影比真人大幾倍的黃大徽,坐在放了一杯水和煙灰缸的枱後面,托著頭向站在台上的黃大徽發號施令,指示他如何舞動。這幕全台燈亮,沒有戲劇效果,恍如平日練習時室內燈光。真人黃大徽從沒有向後回望或反駁,而錄像中他的指令卻越來越多、亦更詳細:由開首說「開始」、「停」、到後來「膊頭sharp一點」、「拳頭sharp 一點」、「膊頭和拳頭sharp 但其餘不變」。台上的黃大徽站在原地,按指示把一套簡單的動作重複多遍,這一部份略嫌過長,但成功鋪陳了黃大徽身體動作細節上的變化。錄像的黃大徽不休歇地多次指揮台上的黃大徽而仍然不滿足,但舞者的身體相對敏感;本來較有自主性的身體需要單向接受命令時,像揭示在舞蹈創作過程中思考、意念和身體之間的張力。

 

藝術創作的過程也在這極簡潔的舞台設計中直接被拆解和呈現:舞步、動作、舞段、作品雛形,舞者就是在漫長的重複性當中,修改沉悶或不順暢的地方,推翻再修正,將作品變成自己的一部份。每位舞者皆渴望追尋完美舞步,然而這並非易事,正如黃大徽所說:「我不知道出現甚麼問題,但這並非我所想要的」。這種阻力或帶來不滿、氣餒,卻是舞者繼續尋覓的推動力。

 

舞台上的自我拉扯和衝撞

 

在後半部,暗黑的舞台間響起節拍強勁的《春之祭》,四位穿連帽衫的舞者在舞台的四個角落拼勁自由地跳,有時候看上去他們是一個整體,由黃大徽分身出來,有種倔強感,像跟自己比拼;有時他們則像四名獨立表演者各展所長,尤其當燈光各自打在舞者身上,舞者與台上實在而巨大的倒影產生一種強烈的關係時,各有特色的舞蹈之間感受到一種拉扯、比拼,甚至撕裂的感覺,他們跳出屬於自己舞步的欲望把演出推向高潮。

 

另有燈光在台中央畫了一個圓圈,感覺如祭壇,舞者在圈外跳動,因套了衣帽而變得面目模糊,更有神秘祭祀儀式的意味。舞台中的「祭壇」,正是黃大徽一開初重複練習舞步的位置。這「無形」的祭品也許就是場刊上提到黃大徽以身體作為工具,嘗試理解靈感的「靈」和神靈上的「靈」之間的關係,而最後發現「創作過程中我接觸不到神靈,我發現從頭到尾我碰見的都是我自己」。

 

當觀眾還在一片喧鬧和激昂的餘韻中屏息靜氣時,舞台突然全黑,當燈光再亮起,台上出現十多位跟剛才舞者一樣衣着的人。這幕只有短短幾秒的時間,但在視覺效果上這種「一分為二、二分為四」,無窮無盡的自我衝撞、撕裂感覺已經相當震撼!

 

演出後之釋放

 

最後一幕,燈光又恢復演出開首的亮度,真人黃大徽拿著一杯水踏入舞台,輕喝下一口,向四周觀察一下,然後又徐徐走回後台。這次錄像裏只剩下煙灰缸在枱上,指揮的黃大徽沒有出現,真人黃大徽顯得自在、放鬆。

 

雖然作品名為《春之祭》,但黃大徽並非由音樂出發,而是把《春之祭》變成一閱讀符號。在「祭典」一幕中凌厲的舞步看似奉獻,自我撕裂看似犧牲,但其實黃大徽借祭祀作為舞蹈源頭的概念,檢視自己創作的起點、過程中的困頓和阻力,令他從中得到解放,成就這更純粹、更屬於他自己版本的《春之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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畢業於香港浸會大學電影電視專業,後赴英國修讀舞蹈研究碩士學位。所撰寫的文章發表在眾多平台,包括國際演藝評論家協會(香港分會)、《舞蹈手札》、香港文學評論學會、《藝頻》、《舞訊》、《立場新聞》及《獨立媒體》等。曾於香港舞蹈總會擔任項目經理,管理教育、培訓和外展項目。2019年於香港康樂及文化事務署主辦、盧偉力博士策展的講座系列「舞蹈三十年」負責研究和項目統籌之工作,擔當了關鍵角色。陳氏同為舞踏愛好者,專注於舞踏的哲學和療癒效果的研究;於2021年擔任《窿人。異》監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