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毒性楊花》是活躍於歐洲的香港/澳洲藝術家Royce Ng創作的鴉片博物館三部曲之二,演出主要以楊金秀這個金三角地區傳奇毒梟的故事構成,藝術家巧妙地使用十九世紀英國的「佩珀爾幻象」(Pepper's Ghost)技術,將3D動畫影像投影在金字塔般的螢幕上,五彩怪誕的全息投影繪形繪聲地訴說楊金秀遊走於國民黨和美國中情局之間的冒險故事,藝術家時隱時現,站在螢幕後以平穩低沉的聲音述說這一段歷史。
邊緣人物與歷史
藝術家採用幻象的表現形式配合楊金秀這一段民族主義歷史外的歷史,凸顯了在國家民族主義為本的線性歷史書寫中,不歸順於任何民族國家的邊緣人物缺乏呈現和制度性確認的狀態。楊金秀是一個鴉片毒梟,其身分本來就屬於社會上德育承認的黑暗活動,在國家的建構歷史之中,各種政權與她千絲萬縷的利益關係(例如國民黨和美國中央情報局(CIA)如何利用楊金秀對抗中國共產勢力的擴張)是被壓抑的歷史污點。楊金秀出身半自治的緬甸果敢撣邦華裔少數民族世襲統治家族,位處於金三角地帶,周旋於三個國家之中,不順從單一民族和國家勢力,她用鴉片賺取資金,建立自己的軍事勢力和爭取獨立的管治和權力。雖然她是華裔,但果敢地區自古以來已不屬中國,在民族認同上也並不與中國共產或國民黨政權相乎。
不論是上述哪個政治勢力,楊金秀的鴉片交易對於以國家為本的歷史書寫都是一種不穩定因素。這種邊緣而不獲國家民族為本的大歷史論述採納的狀態正好與表演中幻象的呈現方式互相呼應,沒有實體的人物和骷顱在象徵金三角的三角投影螢幕上漂浮,呈現出社會底層的聲音如同一個亡靈隱隱約約地作祟,就像藝術家的身影有時候會在投影背後若隱若現,與立體動畫的人物一同消融在這片異色叢林之中。
楊金秀的軍隊之中也有一些是國民黨當年遺留在金三角地區的士兵,國民黨多年來也不欲承認這批軍隊,士兵對於中國家鄉故土的思念或者希望獲得在台灣的國民黨政權承認和關注的慾望,永遠的被緣置在空中,軀體困在金三角之中,就像演出中借用的金三角叢林懸浮骷髏頭傳說。這個中心意象在每一幕不停出現,連着脊髓和喉嚨的骷髏,用乾枯的面容和空洞的眼窩環迴凝視觀眾,造成巨大精神壓力,在心理上營造出某種程度上的實體。骷髏的眼窩包含著所有邊緣人物的渴望,虛實之間的幻象也許就是其中一把抗衡的聲音。
魔幻寫實的曖昧呈現
藝術家花費了大量時間搜索不同的歷史文件和楊金秀書寫的信件,以一種寫實的語調書寫,表演中藝術家朗讀的聲音亦盡力保持平穩,像只是在交代事實而沒有作出價值判斷和表達情感。但是在視覺上的呈現卻是魔幻的,誇張電幻風格的立體動畫和用色,一片粉紅螢光的叢林。語言和視覺互相競逐,無法調和成為一種統一的敘事,就像楊金秀的故事無法統一成為歷史。章節與章節之間,故事由不同的地方收集,雖然都是分享在叢林中進行鴉片活動和戰爭的故事,楊金秀和CIA等官方機構的視點交錯,敘事是碎片化的,我們難以將鴉片的歷史整理成一個單一線性的敘事,這種歷史是一種經驗,而不是一個純粹的文本,這個演出的所有元素必須存有在同一個空間,一旦分割就是原本鬆動的結構分崩離析。
收編與統攝
楊金秀是一個反抗任何框架和典型的例子,她渴望擺脫傳統的性別角色,愛穿男裝,拒絕裹腳,經常愛上兄弟的心儀對象。流動的性別和性向反抗著女性在社會上的傳統定位,她也拒絕承繼家族在果敢撣邦的世襲統治,懷孕後不久就離開丈夫,在走私鴉片的土匪中尋找新生活。相反,立體動畫呈現的人物卻是典型刻板的卡片人君子形象,黝黑的皮膚配合消瘦的面頰、木柴般的四肢。文本雖然表達這種性別的流動,但迷幻的色彩和音樂只是掩飾,底下盡是異國情調的賣弄、疲弱的華人、長滿棕櫚樹的熱帶叢林。本來所有混雜的語言和聲音,華語泰語和當地少數民族的口語全部歸一,成為藝術家的單聲道,唯有能夠轉化成英語的歷史才能存留,就像鴉片的貿易行道,不斷往同一方向出口,輸出到歐洲和美國的市場。
新視野藝術節2018「微藝進行中」:吳瀚生《毒性楊花》
觀賞場次:2018年11月9日,晚上8時,葵青劇院黑盒劇場
照片提供:藝術節辦事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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