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2017年中前往布拉格、阿姆斯特丹、布魯塞爾、布拉提斯拉瓦[1]和慕尼黑,考察當地表演藝術整存形式,參觀和採訪了多個研究中心和資料館,收獲極豐,特別是透過在布魯塞爾認識的國際表演藝術圖書館與博物館協會(SIBMAS)[2] 秘書長Veerle Wallebroek,得悉今年六月,協會在巴黎舉行兩年一度的年會,因此我特別安排今年旅程出席年會,透過五天密集的研討會和參觀活動,認識了不少在表演藝術遺產保育(Performing Arts Heritage) 方面的業內朋友,包括英國國家劇院檔案室(The National Theatre Archive)的主管Erin Lee。
Lee在年會發表的文章,分享了檔案室與業內和學界人士交流和互相支援的關係,其實我與她在巴黎是再遇,因五月我在倫敦逗留的兩星期,其中兩天就是待在劇院檔案室的閱覽空間,除了與Lee交流外,亦研讀了幾個有趣的檔案。香港觀眾近年透過在電影院觀賞現場錄影的劇場作品(National Theatre Live),加深了對英國國家劇院的認識。劇院利用錄像媒體的發展與普及,有策略地向世界各地輸出其劇場文化,而選製的作品不少是英國劇場的經典劇作或是由著名導演和演員擔綱,如班尼迪.甘巴貝治(Benedict Cumberbatch)主演的《哈姆雷特》(Hamlet)。
當我問及Lee哪個是檔案室被取用得最多的一個檔案時,她笑言就是班尼迪主演的《哈姆雷特》錄影!檔案室位於倫敦Old Vic Theatre旁,是開放予公眾的,讀者祇要在網上登記要取用的檔案,職員便會安排在地庫存檔室取出硬件檔案,相關的軟件檔案亦會預先置放在個別電腦工作站。Lee發現有一陣子特別多韓國讀者來訪,初時還好奇是否當地學者對這個作品特別感興趣,一問才知道,原來是因為一位班尼迪的韓國粉絲發現可以在檔案室免費觀賞作品錄影,於是把經驗仔細放在網上分享,檔案室因此成為另類「旅遊景點」。
位於英國Old Vic Theatre旁的國家劇院檔案室(照片拍攝:陳國慧)
班尼迪我倒沒時間看,反而有興趣知道有甚麼檔案與香港有關,最後取讀了一份1983年的場刊和劇照,是劇院於香港藝術中心演奏廳(編按:即今香港藝術中心古天樂電影院)上演「今日女性」獨腳戲,是達里奧.福(Dario Fo)和夫人福蘭卡.拉梅(Franca Rame)的兩個作品;另外則是香港文化中心於1989年開幕的特刊,當年劇院帶來香港的作品亦正是《哈》劇。Lee說不祇為在本地上演的製作存檔,也包含劇院往外地演出的資料;讀者需要簽署使用同意書,包括過程中不能拍攝,祇能用鉛筆抄寫資料。她強調即使這些文獻和檔案是由劇院創建,但檔案室並未持有任何版權,資料祇能作內部研究用,如要公開出版,讀者要自行向版權持有者聯絡。處理版權一直是檔案室的挑戰,不同地方有不同策略,相對於去年在歐洲研究中心,我比較肆意地拍攝物件和文獻,這趟倫敦考察我不得不格外留神。
國家劇院檔案室自九十年代初成立,目前保留了所有製作的首演文獻與檔案(包括演出的提場文本、場刊、報導和評論文章、劇照和相關的內部文件),我亦趁機取用了檔案室「最舊」的檔案,是國家劇院的創立者之一、時任劇院藝術總監羅蘭士.奧利花(Laurence Olivier)執導的1963年的《哈姆雷特》。這個檔案除了保留了提場文本、劇照和場刊,亦有當時舞台設計草圖和完整的舞台平面圖,也有幾封首演時致劇院的恭賀電報,和一份當時行政總監Stephen Arlen向皇家音樂學院(Royal College of Music)提出有關樂隊造型的文件,文中甚至說明樂隊參與的酬金。檔案鮮活地呈現了製作、包括美學執行和行政等細節,細讀的話會更了解作品構成的過程與當時文化環境的脈絡。Lee說劇院一直有保存製作的資料,成立檔案室後則令資料整存更具系統,製作部門亦更有意識地在首演後,於半年內把資料轉移至檔案室。資料一旦進入檔案室就不能隨意取回或更動,她坦言是用了相當時間,才讓劇院同事了解檔案室的運作和整存文化的重要性。
事實上使用檔案室資源的內部需求日漸提高,加上近年製作的文獻記錄相對完整,影像記錄的水準提高,劇院同事和創作人在重演前研習前人處理同一作品的不同方式時,就更能掌握細節。我取用了劇院於2016年製作、莎拉.肯恩(Sarah Kane)的《清洗》(Cleansed)檔案。這個作品極多血腥暴烈的舞台指示,而檔案中的版本由凱蒂.米契爾(Katie Mitchell)執導,其多角度(包括全景和至少三組近鏡)的高清錄像,配合對照原文本和提場文本(內容清楚見到導演為作品賦予脈絡的進程與策略、暴烈場面的執行)、創作過程的仔細記錄和過百張排練照,我花了整天時間反覆研習,樂在其中,也深深感受到檔案的力量。
蘭伯特舞蹈團檔案室的閱覽室同時是教育空間(照片拍攝:陳國慧)
最近,劇院檔案室獲得英國國家檔案館(The National Archives)的檔案服務認證 (Archive Service Accreditation),剛好是當地第一百家獲認證的檔案館和文獻庫,也是首個獲此認證的劇場檔案室。認證是為當地擁有檔案館藏的組織和服務提供者——不論是私人或是公立的——建立一套標準,這套準則能協助其改善運作的效率,同時這些獲認證的「存檔地點」(Places of Deposit),是有能力與專業性可持續地保存檔案和將之開放予公眾;認證令檔案服務有更專業化的發展,同時也提高大眾對其認識與認同。
Lee說獲得認證是一個很不容易但是很值得的過程,如館藏的線上和線下系統的配合、存檔空間的專業裝置、提供服務的方式等都有標準和要求;我考察的另一目標是莎士比亞環球劇場(Shakespeare's Globe)的檔案室,其位於劇場辦公室內的檔案空間,顯然因硬體條件的限制而影響發展,而建立專業的存檔空間的確需要不少資源,單是這一點就難以踏上認證之路。誠然環球劇場檔案室即使條件有限,但仍然整存了大量其製作的資料(包括場刊、報導和評論文章、設計圖、錄像與相關的內部文件)並逐步進行數碼化整理;不過認證的確為國家劇院檔案室的能見度與地位,獲得更多內部與外界的認同。國家劇院該月的演出《第九個晚上》(Nine Night),場刊內首篇文章就是有關檔案室獲得認證的訪問,可見劇院對此的重視。
Lee說目前檔案室與劇院教育部門關係密切,這亦令活化館藏的可能性與可塑空間更大。談及這一點,我此行臨時加入的考察目標,是環球劇場檔案室檔案員推薦的蘭伯特舞蹈團(Rambert Dance Company)檔案室,蘭伯特是英國歷史悠久的舞團,其檔案室於1982年成立,是甚至比國家劇院檔案室更早便獲得檔案服務認證的表演藝術檔案室。與國家劇院的館藏策略不同,蘭伯特舞蹈團檔案室收藏的除文獻外亦包括物件,包括遠至上世紀三十年代和創辦人Marie Rambert的物件。因緣際會,我參與了檔案室與中央聖馬丁藝術與設計學院(Central Saint Martins College of Art and Design)合作的視覺研究(Visual Research)工作坊。Jenny Hayton教授服裝設計,多年來先與檔案室溝通,選取珍貴藏品讓學生戴上手套近距離接觸藏品,當天研習的便包括來自上世紀六十年代的芭蕾舞鞋和八十年代的舞蹈服裝。
學員先從觀察開始描述物件,再想像物件的脈絡,探索物件在視覺上的衝擊,最後檔案員展示和物件相關的文獻和照片,把物件、舞團和表演文化的歷史連繫起來。透過了解過去,認識現在和想像未來,檔案的整存是文化記憶的保留,當地擁有如此豐富的表演藝術歷史與經驗,檔案本身是話語的建立,也是文化身份的體現,後來者憑藉這些足跡再創建、創新。整存的策略對檔案室來說,亦從被動的角色延伸為主動的策展和教育角色,透過軟件(如活動、導賞)的配合,把冷冷物件背後的歷史活化起來。
在蘭伯特舞蹈團檔案室與中央聖馬丁藝術與設計學院合辦的工作坊尾聲,檔案員展示戲服與相關製作的剪報檔案供對照(照片拍攝:陳國慧)
[1] 編按:布拉提斯拉瓦 (Bratislava) 是斯洛伐克共和國 (Slovenská republika) 之首都。
[2] 編按:該協會的英文全名為:The International Association of Libraries, Museums, Archives and Documentation Centres of the Performing Arts
(原載於《劇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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