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劇壇倡導創作劇很多年了。老實說,多年來優質的新劇及優秀的編劇家不少,但未經琢磨、倉卒成事的新劇更多。2018年的上半年,予我最深印象的戲劇演出,全都是來自經典劇本的再現,又或是將文學名著翻新。
經典再現
1988年於香港演藝學院戲劇學院製作《三姊妹》飾演三妹伊里娜的陳麗珠,於三十年後回校為學生導演《三》劇,既是重新探索,也是藝術傳承。是次製作的規模與三十年前的版本全然不同,但導演仍然是以呈現劇本內涵為主要目標,另以訓練演員的表演為實踐。導演採用了三十年前毛俊輝導演的翻譯本,對劇本的結構、角色和台詞沒有作出大改動,只是作出了一些細緻的修訂。例如第一場沒有安排老角費拉彭特出場,以及減省少量閒聊台詞,令到全劇節奏瞬間抵達直路。另外,原劇本分成四幕,當中牽涉到場景轉換,但現在陳麗珠的改編版本則一氣呵成,在轉場時讓演員配合身體動作來搬動傢俱,輔以特別音響效果轉換氣氛。現時全劇長約兩小時二十分鐘,不設中場休息,讓觀眾與角色可以一同追尋莫斯科的未來之夢。
《羅生門》劇照
中英劇團由黃龍斌導演的《羅生門》,不論是電影抑或舞台劇,都是一齣香港觀眾極為熟悉的經典戲碼。如何在經典之內增添新意,並且展示導演的個人風格,《羅》劇也許是一次典型示範。黃龍斌為本劇增添了一批群眾角色,以形體動作展現低下層平民百姓的艱苦生活,動作本身既具舞蹈意態,亦具生活質感,在空曠的文化中心劇場呈現了濃烈的生命力量。《羅》的舞台鋪蓋了一層灰白粉末,演員舞動時塵土飛揚,既有野外環境的意象,亦令視覺效果撲朔迷濛。設計師巧妙地裝置了一張可橫向推動的長形木條,讓角色在間場時左右推展,將地上原本紛亂的粉末掃平,一方面喻意每個角色都為事件從頭說起,另方面也像諷刺世人心中滿載灰塵,致令身心煩擾,難以明淨。就這樣,《羅》劇以原著劇本為核心,由導演賦予濃烈的現代劇場表演色彩,令經典劇目仍然可以叫人產生新鮮感。
天邊外劇場「新導演運動」由王俊豪導演的《教父阿塗》,副題是「一個黑幫大佬的史詩式上位實錄」,極具香港本土的質感。劇本不再明示時間和場景,芝加哥變成當代任何一個商業利益至上的城市。新銳導演的拿捏尺度有板有眼,讓演員作出奔放自由的表演,劇中穿插的歌曲恰到好處,為劇情注入適度的娛樂性,亦對氣氛作出有效調節。導演很聰明地運用一些小道具來製造具象化的視覺效果,劇末的海量椰菜花從天而降,場面震撼。導演亦善用演員的肢體。演出中段先由其中一位演員創作一套表演動作,其後融入劇情而成為阿塗的演說方式,並讓其他演員臨摹而成整體形象。演員透過濃烈的精神狀態,具體呈現群眾盲目支持領袖的上位進程。全劇說的原本是幾十年前西方國家的情況,但與現今香港以至世界任何國度,都能產生互有關連的聯繫。
名著翻新
「非常林奕華」改編中國古典小說成為《聊齋 Why We Chat?》,也許有點借題發揮,但亦可說是借屍還魂。劇本抽取了原著的涵意,透過現代社會的風氣和環境,述說著另一層意思,讓觀眾從古典的框架,對現代的生活作出更多聯想。一直以來,看林奕華導演和創作的戲,都不是看他如何把故事內容和表現形式互相配合,而是看他如何運用各式各樣的「把戲」,將沉重和普遍的人生議題,重新交還觀眾手上,要觀眾在嬉笑當中,不自覺地看回自己久已遺忘的本質。《聊》劇以近年大行其道的通訊程式作楔子,藉此彰顯現代人的存在困惑,以及在欠缺與人認真溝通的日常生活當中,容易陷入無聊的煩憂。因此,《聊齋》就是「齋聊」,粵語意思確實可圈可點,既有只說不做之感,亦諷刺現代人只愛活在電話程式的虛擬世界,令香港觀眾不期然產生會心微笑。
《對倒.時光》劇照
前進進戲劇工作坊廿周年演出計劃,以劉以鬯的小說《對倒》為題,再滲入了董啟章的評論文學《對倒「對倒」》在內,融合而成小劇場作品《對倒.時光》。《對》劇的結構能與小說互相參照。劉老原著是將七十年代兩個獨立故事交錯而成,分別是年邁長者淳于白和年輕少艾亞杏;《對》劇另外一對男女角色黃思進和藍丹丹,則是近代為生活和理想打拼的年輕人,來往中港兩地之間,浮游現實和夢想兩極。二人某夜在旺角一間茶餐廳內,原本各自等待,逐漸互結關連。全劇就是四個人物和兩種關係,結合在不同時空,既展現不同角色自身的追尋,亦呈現了昔日和當下香港社會的對比狀態。演出場景內有不同結構和形式的鏡子,將人物的外形轉化或反射,多角度地把人物創造出來。另外,角色們都以模型房屋或玩偶來作道具,將現實和虛擬的世界同處於一個空間,就像將小說的文字立體地呈現於觀眾眼前。
作者簡介:專職藝術行政人員,亦是資深劇評人,文稿常見於報章文化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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