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10月號 表演藝術遺產之整存與應用    文章類別
【活動探報】
尋找香港劇場構作的定位——評西九「 超越劇場構作」 工作坊系列(三)
文:黃慧儀

西九文化區(以下簡稱西九)與香港演藝學院(以下簡稱演藝)於七月上旬舉行「自由空間.創作:超越劇場構作」計劃的第三個工作坊,並請來德國柏林列寧廣場劇院(Schaubühne)劇場構作總監Florian Borchmeyer,主要講解舞台製作的劇場構作和當代舞台上的經典改編與劇本編作。此計劃為期三年,目的在於探討劇場指導的工作、角色和功能,以及當代表演中劇場指導與藝術家及創作過程的關係。與此同時,由於劇場構作在當代劇場中所擔當的角色越趨重要,演藝看到把它成為一門獨立學科的需要,因此,是次合作也是為將來開設劇場構作學位課程鋪路。本文將直接由本次工作坊中的互動切入,提出筆者參與的觀察與評論。

 

工作坊分為兩部分:一是演出放映及討論;二是Borchmeyer的藝術家工作坊。參加者先觀看Borchmeyer參與劇場構作的六部演出錄像,為週二的藝術家工作坊作準備。演出放映及討論的下半部分,都與西九和非常林奕華合辦的《什麼是舞台:由文本到空間》系列聯合舉辦,觀賞由Schaubühne藝術總監Thomas Ostermeier 執導的三部劇作。隨後一週Borchmeyer到訪,分享當中創作過程,從而探討作為劇場指導,如何緊扣劇場創作的題材和內容。工作坊最後一日,他以易卜生名作《野鴨》為本,指導參加者如何改編劇作,把經典搬到香港的當代劇場中。

 

 

「劇場構作」(Dramaturgy)一詞近年在港台迅速興起,其原因可追溯至 2015 年8月時德國劇場構作與戲劇文學教授雷思遠(Christoph Lepschy)出席台北藝術節活動,及同年10月主持西九舉行「國際劇場工作坊節」之劇場構作大師班。對於劇場指導(dramaturg) [1]這個由外國引入的新職業,大部分參加者都不太理解,故希望從Borchmeyer 的分享中,了解劇場指導的工作範疇。在台灣戲劇顧問陳佾均翻譯Katalin Trencsényi的著作《戲劇顧問:連結理論與創作的實作手冊》(Dramaturgy In The Making: A Use’s Guide for Theatre Practitioners) 一書中,戲劇指導的工作分為三個重要領域:一是場館/機構的戲劇構作;二是製作的戲劇構作;三是舞蹈的戲劇構作。今次Borchmeyer 在工作坊的分享,正正是從場館和製作的戲劇構作角度出發。

 

對劇場構作理解與實踐不同  需時產生對話

“A dramaturge is basically the second pair of eyes, as a consultant and as an observer.” Borchmeyer 到訪第一日說明了他對劇場指導的定義:作為導演的觀察者和聆聽者。從參加者的提問,發現大多數人認為劇場指導都會花不少時間跟導演一起建構和討論作品。這個假設本無不妥,只是Borchmeyer在創作過程中的參與度沒有比預期的多,以致初期曾出現一個尷尬情況:參加者問及很多關於製作上的問題,例如以粉筆畫作為佈景跟主題有何關聯、以錄像作為主要視覺元素是否劇場構作上的考慮等,而Borchmeyer也難以解答。當問及他在哪個製作過程中參與時,他只能籠統地回答「所有事(都有份參與)。」 參加者對劇場構作的理解跟Borchmeyer的實際工作有所出入,是因為他作為Schaubühne的劇場指導,大多與歐洲劇場炙手可熱的導演合作(尤其Thomas Ostermeier),很多時候他們自己已想到要實行的構思,然後個別跟設計師討論,(例如Thomas Ostermeier會跟舞台設計師Jan Pappelbaum私下討論空間的處理)或是跟另一位劇場指導商討。到了Borchmeyer觀看排練時,只要舞台上沒有出現與導演的藝術方向相違的內容,他大多不會干預。因此,參加者也用了一點時間尋找該問的問題,從而找出Borchmeyer作為劇場指導的工作性質。其後發現,回歸基本,例如問:為何選這個劇本演出、跟德國當時的社會環境有甚麼關係等,作為場館和製作的戲劇指導的Borchmeyer,對於選材與文本改編,他能給予較多深刻見解。

 

戲劇指導乃劇作當代性的把關人

陳佾均曾提及,一個稱職的dramaturg,最應該不時拿出來撞一撞創作者的重要問題是:「我們此時此地幹嘛要演這個戲?」[2] Borchmeyer在工作坊最後一日跟參加者研究易卜生經典名作《野鴨》時,也問過同樣的問題。劇場作為其中一個藝術媒介,如何連繫社會現實,是製作團隊必須時刻提醒自己的問題。Borchmeyer關注的,也是劇作的當代性。他首先提出幾條問題給參加者思考,例如:想透過劇作表達甚麼、可以把劇作設定於何時何地、劇中有甚麼矛盾衝突仍然值得在香港呈現、當中的內容需要甚麼修改以營造當代性等問題。身兼場館劇場指導的他,提醒參加者也要考慮每一場所需的角色和演員,哪些角色可以揉合、刪減等。原因是部分劇團,例如Schaubühne,規定演出不能有多餘的演員(這也跟營運資金有關)。然後,參加者分組討論每一幕後,他會給予意見,以及帶出因改動而需要考慮的問題。例如Borchmeyer認為劇中出現的「野鴨」無論選用真動物還是道具,其體型都不應過細,因為牠/它是劇中角色的象徵。透過這個文本改編的實踐,參加者得以進入劇場指導的思維方式,了解他們在製作上的考慮,從而理解他們的參與如何令劇作與觀眾建立有效的溝通橋樑。若此環節放在工作坊的較早時段出現,參加者便可早一點理解Borchmeyer的思路、他如何為劇作當代性把關,也明白其文學背景令他擅長於在Schaubühne負責較為根本和傳統的文本改編和資料準備。對於六個演出放映的劇目,大家也能更早對準目標提出Borchmeyer能解答的問題。

 

從認知到定位

經過三年時間,西九對劇場構作的推廣漸見成效,劇場工作者開始了解劇場指導在香港當代舞台的重用性。個人認為香港跟台灣一樣,有劇場指導的發揮空間,因為兩地部分劇場生態相似,大家都經常使用外來文本。除導演外,製作團隊中也需要人消化文本上因文化和語境造成的差異。從認識歐洲及亞洲部分地區(如台灣及新加坡)的劇場構作實踐,到現在準備由演藝學院開設劇場構作學位課程,適用於香港的劇場構作概念,是否就是我們工作坊所了解的德國模式?還是歐洲其他國家的劇場構作方向也有可參考之處?例如英國的劇場指導主要負責協助編劇建立新文本。德國人一向分工嚴謹,劇場構作的實踐也有一段長遠的歷史,但Borchmeyer坦言,對當地部分劇團來說,劇場指導仍是劇團內的奢侈品。在香港社會及資助生態的速食文化下,藝團的資源短缺,香港的劇場構作學位課程,是否把歐洲某個國家的一套作地區性橫移就可行? 雖然劇評人肥力對香港發展劇場構作感到樂觀[3],但筆者認為,儘管香港有發展劇場構作的空間,還需時尋找定位,以及考慮外國一套在香港對接的可行性。最理想的,是長遠達致劇場指導供求相約的局面,提高劇場作品質素,從而擺脫藝團須短期生產,以致劇作水準降低,難以申請資助繼續經營的惡性循環。

 

作者簡介:先後畢業於香港浸會大學音樂學士和美國伯克利音樂學院音樂碩士,主修電影、電視及電子遊戲音樂。現為香港業餘藝評人,嘗試於音樂、戲劇和文字之間遊走。

 

照片提供:西九文化區管理局



[1] 在《戲劇顧問:連結理論與創作的實作手冊》一書中,譯者把dramaturge譯作「戲劇顧問」,但筆者認為「劇場指導」一詞較貼近香港的劇場生態及語境。因此,除了稱陳佾均為台灣戲劇顧問外,文中其他地方皆用「劇場指導」一詞。

[2] 參閱:洪瑞薇<陳佾均:我喜歡做的戲劇顧問是這樣……>https://reader.udn.com/reader/story/7014/2271972

 

[3] 參閱:肥力<由重新認知戲劇構作出發>http://mypaper.pchome.com.tw/smfelixy2k/post/135229216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