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藝評人麥華嵩待在咖啡店聊了一個下午,上至音樂電影文學,下至歷史藝術史無一不涉足,過足癮,說著說著,就像上了一堂藝術課。說是上課除了因為他在八月份為國際演藝評論家協會(香港分會)首次主持一連四場的「跨越的音樂:文學與電影中的音樂」(http://www.iatc.com.hk/doc/105606)講座外,也是他行文間對待藝術的態度——他自2000年起開始在不同中英報章和雜誌寫文,寫小說、散文,更專注寫古典音樂。在其文章中看到他著重樂曲的演奏技巧,開放欣賞各種流派,找出其優缺點,既引經也寫出演奏者的氣質,「我當藝評是散文寫,寫藝評始終都要將我所看到的、聽到的感受寫出來。有些評論很重視於重構作品,我不是這一派。我欣賞那種與讀者能夠閒話家常,不和你多談理論,言談間又能將自己的觀點表達出來。」看來這似乎是寫藝評最基本的要求。他可以在文章中任意轉換互不相關的藝術概念,例如他寫古典音樂與大眾的關係,便借用跟外國友人談論陸游的詩時,無法傳達所讀所看之美而失落,感慨古典音樂對大部人而言也有一條無法收窄的距離。
他飲了一口咖啡,說到原來寫了十八年,但另一面人生好像與藝術無關,中學時候讀理科,愛好物理,輾轉間從英國回流,現在又在英國劍橋大學任職市場學講師。關於寫作,他認為自己比任何人都遲,「中學時候也有學過樂器,但學得不怎麼樣,到大學時,開始讀起一些經典長篇小說,之後才開始對文學、寫作提起興趣,從英國回到香港後走入英文報章雜誌,開始在英文報章工作,閒時也會去看古典音樂,他們知道我對古典音樂有一定了解,慢慢開始有人找我寫文章。」得知麥華嵩聽得多也寫得多,自然借此機會問起一點也不熟識的古典音樂領域,例如如何入手等基本問題,「多去聽,嘗試,沒有其他方法了,直到找到你喜歡的,我想無論是哪個藝術領域,都是這樣開始。」面對古典音樂世界,聽不懂也關乎如何去聽,有沒有好壞準則?就算演出方法已經各有分野,與流行音樂對比,古典音樂更著重演奏家如何演繹樂章,方法當然不是一成不變,也受到當下的藝術潮流影響,曾有香港作家出版專書,只寫巴赫的《郭德堡變奏曲》,當中就列出七十個不同錄音版本的分別。「過去我們談到古典音樂,評論上會用音清、比較明快,豐厚,感情變化等字眼,務求在同一首樂章中,有不同變化,例如顧爾德演奏《郭德堡變奏曲》,他演奏的速度、刻意強調斷音與滑音之間的差別是巴赫不會認同。」
對麥華嵩而言近十年的變化是一反過去一百年的常態,年輕一代更著重回到舊時的演出方法,他們會查音樂家留下的筆記,盡可能捕捉作曲家的想法,甚至會依據編曲的年份選用相關的樂器,「我想這是每種潮流去到一個階段時,也會想回歸到最原創的,在這時代中,普遍的藝術形式很重視跟過往的時代致敬。說不定未來的人再回望這十年期間,也會問為何這個年代的人一點原創力也沒有,就好像中國古典文學在明清時期,只著重抄過去詩人的作品,視宋詞、唐詩是典範,到明清時代大家都停了下來了。所謂寫得好,就只是像以前某個名家而已。不單是音樂,現在的創作方法好像只懂回望過去,重做前人做過的事,不會寫自己的東西。」但對於這個觀察,我們都無法下任何結論,也不願妄下判斷。想起在電影史,二戰前後的美國電影,法國影評人們看到這一批在戰時看不到的電影時,便驚訝其中的創作力和視野,視當時的B級電影導演為偶像,更急忙要將這一批電影定義為黑色電影,從而表示出與過去電影的不同之處,也影響了後來法國新浪潮電影人們的創作。藝術不正是要我們用不同的眼光來看待事情嗎?麥華嵩提及馬勒的《大地之歌》正是好例子,樂曲中取材自七首唐詩作為歌詞,話說這七首詩都是從法語譯集的相關內容再轉譯成德語,其中隨意、錯誤和缺漏處處,至今第三首也無法辦認是李白的《宴陶家亭子》或是《贈宣州靈源寺仲濬公》,但對麥華嵩而言,這首仍是馬勒的多首作品中最鐘愛的一首,「這是西方音樂首次能接近,並傳達出中國詩作的意境。」
寫藝評也需要這種目光,發現到一首樂曲、一部電影,一本文學中旁人看不到的,不單紀錄藝術事件的發生,能深入作品的肌理,分析其歷史意義,又分享對其的純粹感受。談及至此,究竟寫藝評又是怎樣的一回事?依附藝術作品而生的藝評在香港的環境從來都不重要,更不說香港這功利至上的環境裡,學音樂只不過為了考入名校,學習藝術只不過是令人爬上階梯的工具。麥華嵩直言學會欣賞古典音樂是困難,但試問香港人抱著這樣的心態下,是否真的能養成欣賞也成問題,這間接影響了藝評的書寫。待在英國一段長時間,麥華嵩感受到藝術和人之間是很平常的事,「我在市場學裡的學生,有人懂拉小提琴,閒談也會講到今個星期看到甚麼,藝術是生活的一部分,他們享受,而且是純粹的享受,更不要說藝評好像只是小圈子之間的事,無論寫,還是看都是同一班人,」寫藝評所謂何事?在兩杯咖啡之間,我們都同問著。
作者簡介:獨立記者、編輯、評論、攝影。寫電影為業,拍電影為志。
照片提供:國際演藝評論家協會(香港分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