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澳門城市藝穗節的朋友閒聊並從中得知,澳門正式演出場地甚稀,在會社制度下,藝術團體零聲散落,在城中各個非正式場地滋長,偏偏演藝政策及管制卻日漸收緊,藝術表演的發展難上加難。然而狹處縫生,藝術家總有靈妙的創作力,令藝術如野草般,在城市各處最意想不到的縫隙間,生出藝術的生命力來,他們這些街角日光之下所創作的藝術,取材自他們在城中的人生經歷,故總帶有澳門歷史與生活的質感。
這次筆者在兩天內觀賞了五部作品,時間急促,行程卻不太趕迫,因為表演地方之間都是步行可及之處,較為正式是《錦堂》中舊法院一處空室作為黑盒,其他則錯落在城內柳暗花明的地方:《時常在心裡》和《愛情遺物拍賣會》中以小CAFE和酒館作為講故事的場景;《流浪兔》則浮遊於圖書館和藝術館的園地間,最為意想不到的是《我老豆揸巴士》,現在先由這個表演說起。
流動的表演
顧名思義,《我老豆揸巴士》講述策劃人陳嘉宜老豆作為巴士司機的經歷,表演利用一輛單層巴士作場地,觀眾,演員及工作人員都在同一輛巴士上,巴士座位就是觀眾席,沒有任何的佈置及效果,窗外的澳門風景就是背景,由演員講述或老豆親述揸巴士的經歷及細節,無論多少趣事與辛酸,都不及車外駛過澳門一幕幕街道那麼真實。司機們如作城市導賞,對車外司空見慣的馬路與建築如數家珍,言談間詮釋出街上地景的歷史變化及縱面深度。在經過長橋其間,加入舊時代的經典華語音樂,如同進入老司機們生命中聽歌駕車的某一刻,觀眾輕輕閉目,隨巴士經過路上的抖蕩,進入舊日情懷之中,最後在一處看到澳門的江邊下車,澳門似乎有所不同了。
兩天晚上分別到兩間CAFE,倚著餐桌品紅酒或紅茶,巧合地都展示著有關愛情的親身經歷,真誠而浪漫,使用的媒介卻截然不同。《時常在心裡》的李芯怡利用味道作引子,以造蛋糕來和大家互動,在焗一爐蛋糕的時間,把內心最私密的對話,感情成長中種種困惑及焦慮,如知己傾心般平白細訴,連著溫暖的成品和大家一起品嘗。《愛情遺物拍賣會》的李伊娜則以拍賣會形式,借簡介物品邀請多位朋友借物敍情,分享感情的方方面面,留有憂愁之際,魚蹦興業隨即以相聲,把玩不同愛情階段的玩笑,一笑一醉之中,觀眾自然投入,以詩及藝術為途徑,進入嘉賓麥榮浩情竇初開的時光。
去藝術化與異域化
三個表演都沒太多花巧的藝術化過程,十分直白地展示故事給觀眾,亦因而使其經歷相當真實而誠懇,尤在選材上,大家都以成長經驗中的重要時刻、人際關係、以及對地域歷史的感情直述出來,使得不論巴士或咖啡館都充滿了人情味,這些味道都遺留在澳門的街道上。但去藝術化的問題是表演性甚低,《我老豆揸巴士》及《愛情遺物拍賣會》甚至很難稱得上是表演,個人經驗分享亦流於平鋪直敍,令戲劇性及共鳴感皆成問題。另外,感情的裸露很容易走向矯情或沉悶兩極,尤其表演者自白不安時,以情感達到戲劇高潮最後反而變得無病呻吟,都會令觀眾感到尷尬,《時常在心裡》中後段欲以詩文達到存在層次的焦慮,亦見有點眼高手低,幸好最後回到日常的幸福之中,以真誠救回劇作,當然還有表演者的自信與投入。
《流浪兔》則是另一極端,除了既定的音樂和大概流程,整個演出丟去文本,固定語言或動作,直接與觀眾作一對一即興的藝術治療。筆者是第一個受治療者,在要求閉目下,如盲人般遊走何東圖書館的花園,這時失去視覺的場地就被異域化,在花蝶彩石中感受陽光明媚與自然風聲,心情放鬆後流浪兔會指示以道具來即興創作。這些即興所給的指示甚少,而要以道具來做成藝術表達,難度亦甚高。對即興藝術不認識、或本身創作力不高的觀眾如筆者,會對即興互動感到困擾,但最終還是可以自然而然作出互動,大概因為表演者伊可的通透及關心,面對尤如筆者放置得如廢物的道具,還能以之溝通,可見其經驗甚豐。
眾多表演當中,《錦堂》是反差最大的一個,地域,互動及療癒感都減到最少,馬維元以半小時的時間,利用近乎裝置藝術、多媒體藝術及行為藝術,種種視覺獵奇的多元表演,把觀眾帶到一個感官異域的惡夢之中。例如雌雄同體的妝扮、在血腥肉片中唱出醉人歌聲、聖母像的苦嘆、手術床上的官腔,最後來到病變及死亡,象徵元素分明而不複雜,當中或許是關於生死,親人血脈,尤其「錦堂」是創作者父輩的名字,其詮釋的空間甚大,甚至難以連結成任何故事或主題,只能從其黑色及病死的格調中勉強猜想。這是值得欣賞的地方,它保有可詮釋空間之餘亦有一致格調,尤其演員狀態的持續堅定及集中,都是這部表演引人深入異域的重點。但無論以行為藝術或表現主義劇場觀之,惡夢始終是晦澀而令人不安的,在試圖理解及感受到放棄離場之前,半小時的表演是正好,而且不能再多。
看畢兩天的節目,筆者努力歸納這些演出的共同性,例如前者的表演空間及直接經驗、藝術化程度等,但其差異實在很大,尤其《錦堂》是完全相反的,但這可能是藝穗節的初衷,即不多作揀選或控制。社會對藝術的規管日多,成就藝術的方法未必是給予建議或指引,而是放手讓藝術家在不可能的地方創作及表演藝術,只需安置藝術家在一個觸手可及的地方,令觀眾能有問路途徑走去接觸藝術家們,由他們在地自生自長,就會在不可思議的場所,出現不可思議的表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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