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作家村上春樹在《身為職業小說家》一書談及寫作時,提及「寫小說這件事,說起來從頭到尾都是在密室中進行的個人行為。」[1] 創作不能一蹴即就,而是一個孤獨的、持續不斷的、不被理解的行為。在香港話劇團2017-18劇季的「新戲匠」系列中,編劇許晉邦的原創劇本《迂迴曲》寫的就是一個有志追逐編劇夢的年青人阿優(陳湛文 飾)放棄工作與生活,堅持寫作的故事。在創作的密室中,與身邊人的溝通漸少,關係變得疏離,但藉著下筆寫作,往日發生的點滴逐一浮現。
《迂迴曲》非以傳統的順序結構敘事,而以倒帶形式把生命中重要的人或事再現。開首,阿優於書桌上寫作,嫲嫲(賴五娘 飾)出場叫他幫忙找尋錄音機,藉著阿優的一句「天再沒有給我機會幫你」,觀眾知道嫲嫲已離世,眼前所見只是回憶的呈現,而嫲嫲口中的錄音機卻是莉莉(謝冰盈 飾)第一次到訪家中所送的禮物,情節於劇中後半部分發生。回憶以倒述方式交代並且環環相扣,包叔(胡俊謙 飾)的出場提示了阿優獨居與戒酒的現況,但戒酒的情節卻應是下一場莉莉離開前的答允,莉莉說知道「母親離家對他的影響很大」,因而有下一幕母親(林惠恩 飾)拖著行李箱離家再婚的情節。敘事間互相牽引,人物按事件發生的先後倒敘出現,看似緊密,卻與編劇創作意圖相違。
許晉邦在訪問中曾說「在劇本中,認為思考並非一條直線,而是跳動的」[2],真實回憶應是片段而細碎,若想還原回憶的狀態,「跳動」是一個很好的描述。然而,《迂迴曲》中的「跳動」只限於現實與回憶之間的跳接,現把回憶按時序倒置,並未能呈現設定中「迂迴」那曲折迴旋的狀態。加之現實與回憶間的分隔,多是簡單地以燈光營造,觀眾通過白燈與昏黃燈光的變換掌握虛實,但所謂的現實部分,大多沒有情節發生,只是主角在房間中踱步煮食的生活片段。雖然寫作是困在孤獨空間作業的過程,但回憶與現實的分野欠明顯,只靠舞台處理把回憶中斷,以配合細碎感,「跳動」效果不大之餘,不免刻意。
《迂迴曲》的舞台設計呈半寫實狀態。牆上熏黃斑駁的歲月痕跡與細緻的家居佈置,讓人入信,但同時房間內部的牆腳,卻被升高離地約一米,觀眾能察覺人物在廚房或門外窺聽的舉動。現實場景中的不合理,呼應敘事結構內的虛擬回憶,除了起著觀察角色位置與其在事件中的參與程度外,同時也提醒著這並不完全是一個真實空間,一個真實故事。
場景以外,劇中情節也充滿隱喻,最明顯有二︰廁所水渠、月亮。沖廁的音效於觀眾進場時已隱約傳來,劇中把水渠的阻塞比喻創作靈感的閉塞,阿優利用眾人提供的各種方法通渠後,渠竟在不察覺的情況下通了,若以此喻眾人對阿優創作的影響力與靈感而言,尚能自圓其說。可是,阿優在最終卻放下了對寫作的堅持,此劇以創作者對創作的詰問為題,結尾卻未有找出明確的答案,使得觀眾難以在離開之時掌握編者的意圖。到底甚麼是創作?創作者面對生活掙扎時應如何自處?如何面對寫作的孤獨狀態?把生活巨細無遺記下便是創作?
若要強解,劇中另一意象或許能對此提示一二,月亮。小時候的阿優想當月亮,盡微小的努力照耀夜歸的人,但當寫作夢難以堅持,他發現原來是身邊眾人照亮了自己,是生命中的人事影響著,微細的,組成了「我們」。他們或許不再在現實中出現、陪伴,一如靈感,但這一切都構成了我們。孤獨嗎?不。只要再次下筆,把記憶中的共鳴記下,或者就能找到答案了。
[1] 〈從頭到尾是個人的體力行為〉,《身為職業小說家》,台北︰時報文化,2016,頁165。
[2] 〈異世代的創作者舞曲——訪《迂迴曲》編劇許晉邦、導演余翰廷〉,《△志》,2018年1月號(vol 78),頁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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