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迂迴」除了指向路途的形態曲折,再探其語義可引伸為「繞路」,最後要用比預期長的時間才到達目的地。導演余翰廷從生命的發展脈絡解說「迂迴」二字,很大程度上道出了《迂迴曲》的中心思想:「以為正在向前行,卻突然發現正在走著回頭路,以為自己正在糾正錯誤,卻發現在糾正過程中其實在重犯以往的錯誤;當自己以為自己已是走到末路,赫然又發現所有問題已不復存在。」《迂迴曲》談人生與腦袋的迂迴曲折,或許是這緣故,要看清楚它、理解它,路程都很迂迴。
從敘事角度入手,《迂迴曲》是一個以年輕作家──阿優為中心人物的故事,內容以主角的事業和人際關係兩個主線交叉敘述而成。事業上,阿優遇上創作荒,無計之下他選擇將自己過往的經歷都寫下來,這部分就是劇中對倫理關係的敘述。這回顧過去的過程成為阿優創作的一部分,也就是正在上演的這一齣劇。劇本結構沿著非線性發展的時間線,編劇想呈現的是創作者跳動、曲折的心路歷程。在故事設定以外,劇中亦以多重意象和藝術手法營構這位年輕創作人的內在狀態,使得時間和空間上的呈現都扣連著「迂迴」的主題。
黑盒劇場的空間處理靈活性較傳統舞台大,但《迂迴曲》仍選用單面朝向觀眾的舞台設計,以大量雜物佈置,模仿真實家居的場景—似乎有計劃地給予觀眾寫實劇場的感覺。再者,劇以單向敘述的方式說故事,它不要求觀眾參與其中,亦不清楚說明觀眾的角色定位。劇的大部分時間裡,我們就像一部攝錄機從室外望進室內,目睹一些人在這個特定空間裡的互動。觀眾與演員之間的距離點明了我作為觀者是局外人的事實,但阿優的獨白又讓我覺得他就站在我身旁,一同回顧他的過去。細心一想,當下的阿優觀看以前的自己,某程度上也是持第三者的身份—因為他不能改寫已發生的事情。這身份的模糊未知是否編導的心思,但亦反映出作品的多元解讀。
在寫實元素的引導下,《迂迴曲》想實驗的是跳動的時間性。阿優回顧過去的方式不僅僅是倒敘方式,而是將過去的片段次序打亂,再依據劇場物件之助,重新連結這些似無直接關聯的敘述。
全劇幾乎不用黑幕轉場,而善用場景中的大門與房門作為轉換時空的「隨意門」。比如主角阿優被嫲嫲打發外出買冰塊通渠後,回家一推門所見的不是嫲嫲而是包租公。但阿優的反應沒有異樣,繼而與包租公討論遷出單位之事。當觀眾可能仍未意識到時間點的轉移,阿優再打開嫲嫲房門,房間堆滿他的書籍雜物,意味意著劇的時間點已跳往嫲嫲過世之後—劇善用空間提示觀眾時間的轉換,同時反映人物心理與環境的互動,讓人留下深刻印象。
舞台家居中的空間間隔亦見心思,斗室中廚房、睡房與大門清晰可見,但分隔每個空間的牆與門都不著地面,凌空接近半米,使觀眾能夠清楚看見誰人雙腳站在門後。例如有一幕嫲嫲與莉莉在客廳對話,觀眾同時可見阿優正站在門外,這是否意味阿優聽到了對話內容?這阿優又是當時的阿優,仰或是以後的阿優在回望過去?牆腳虛位的巧妙利用可能提供一些敘事主軸以外的線索,更重要是它能夠擴大文本的想像空間。
不按時間順序敘事是非寫實的手法,但又被安排在極為寫實的舞台設計中發生,產生了一種矛盾,讓人更加在意兩者之間的關係。看它流不流暢是一個面向,而兩者是否能互相激發則是另一面向。劇從開首到結尾都是圍繞阿優的日常生活片段,雖不順序,但也貫穿著阿優從事創作的主題。在結局前眾人齊集的一幕則略為突兀;一來它並不現實,是阿優想像出來的畫面;二來,這一幕的意識覺醒亦不足以鋪排阿優在下一幕的心態轉變。它主要依靠阿優的獨白提供他覺醒的線索-自己一直很想成為照亮夜歸人的月亮,但「赫然」發現原來他是被身邊人照亮的一位。舞台上,所有角色出現在喻意為月亮的發光圓形物件旁邊,面朝著觀眾-這景象就促使阿優從全職寫作轉投賣雞翼的行業?這一場作為以前的回憶片段與結局的過渡,感染力或有待加強。
接下來,長久以來淤塞的水渠就通了,劇的最後以氣球膨脹爆破作結。縱觀《迂迴曲》的意象和劇場元素均非常豐富,但對於寫實與非寫實的交會,仍需多加以提煉和鋪排。要做到回應「迂迴」是很容易的──叫觀眾看不明白就是一種迂迴,但我相信編、導都志不在此。雖然思考並非一條直線,迂迴曲折之間很容易迷路,保持清醒的自我審視定必找到更多可行的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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