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青春的角落:讓我們的熱情肆意揮霍
每個人都總會出發,但都總會在生命的某個角落中青春過。
香港話劇團在本年度「新戲匠」系列的演出中,為我們帶來由林坤燿編劇,陳淑儀執導的作品──《青春的角落》。故事講述六名滿腔熱情的大學生在學校創立新媒體組織Corner,矢志以新頻道發放聲音。而在其中一期的出版中,有成員擅自加入過份偏激的內容,使Corner受到學校制裁,頓時陷入困境,各人方寸大亂。到底,青春在現實的衝擊底下,應該何去何從呢?
是次演出,一班後青春期的製作團隊彷彿把觀眾帶回青春的事發現場,把七位充滿熱情的演員放進黑盒劇場這個角落,再次為我們展示青春的意義。
(二) 青春的曖昧:我們都曾進退失據
在導演的話中,導演陳淑儀曾說:「青春……好味道,就像無添加食物……」筆者在演出中感受到的,所謂好味道,就是一種青春的曖昧。所謂曖昧,即是含混不清,不知是進是退。在劇本之中,劇作者描述了幾段曖昧的感情。何君麗喜歡仇善予,而仇善予卻對況晴有好感;況晴鍾情於孫學謙,孫學謙卻早已愛上周海藍,而高銘也對周海藍漸生情愫。除了感情之外,眾人對於新媒體組織Corner也有曖昧不清、進退失據的情況。例如周海藍早就興起離開Corner,參加交換計劃的想法;面對租金的壓力,眾人早已陷入把辦公室搬離還是繼續留守的困局;去到故事的後段,Corner被校務議會追回資助,眾人又落入是否繼續營運Corner的矛盾。
整個故事就是由種種進退失據、模糊難決的情節堆疊底下,烘托出一種青春獨有的味道──曖昧。其實人成長以後,開始明白自己追求的是什麼,但是往往對自己已有的東西戀戀不捨。向前卻欠缺勇氣,停步卻心有不甘,這就是青春的況味,這就是是次演出最引人入勝的氣質。
但是,去到演出的後段,劇作者刻意點破數段早已明確不已的感情線,安排角色紛紛示愛,筆者認為卻有點大煞風景,破壞了全劇曖昧的氛圍,落入一種相當眼熟的青春劇套路,實在是美中不足。或許,劇作者仍是青春的緣故,因此也有點進退失據。筆者幻想,如果能夠刪除第十四及十五場示愛的情節,由第十三場眾人決定繼續盡力出版最後一期刊物,直接跳到第十六場眾人回來把辦公室清空,這樣或許更能維持一種懸疑未定的感覺,使這種青春的味道更有餘韻。當然,這是筆者一廂情願的想法,製作團隊在當中應該另有一番考慮。
(三) 青春的質樸:典型但欠獨特性
在劇本寫作當中,劇作者常常要刻劃人物,甚至有人認為劇作應該人物至上,文隨人轉。由此可見,刻畫人物的確是劇作者必須克服的大課題。而筆者認為,刻畫人物的難度在於既要典型亦要獨特。典型,即是觀眾日常可見的人物類型,其性格、外型有一種理所當然的感覺,使觀眾更易投入,亦更易被說服。而獨特,即是人物只此一家的人物特質,能使觀眾留深刻印象,一見難忘。
說到既典型又獨特的人物,實在不能不提莎劇《馬克白》中的馬克白夫人。簡單來說,馬克白夫人是一個千方百計希望丈夫成功的婦人,這類婦人在我們的生活中活在我們左右,具有典型性。而典型之餘,莎翁對馬克白夫人野心的擴張及如黑洞般的悔疚卻刻劃得異常深刻而獨特,殺人後因罪疚感而不斷夢遊洗手的情節更是令人難以忘懷,使馬克白夫人在幾千年的戲劇史內,於婦人群像中別具一格,難怪不少女演員對這個如此獨特的角色趨之若鶩。
說回是次演出,筆者認為《青春的角落》內的角色,典型有餘而獨特不足。事實上,劇作者成功運用了極富時代氣息的語言,自然加入一些青年常用的粗言穢語及語氣,來突出了現代青年的氣質。把角色成刻劃日常我們在學校中、街頭上隨處可見的青年人。在大學的生活之中,我們必定遇過衝動而憤憤不平的孫學謙、五分老成五分稚氣的高銘、熱情真誠的況晴,人物的確典型而親切可喜。但是這些人典型得眼熟,彷彿在其他的青春劇中亦有見過類似的人物,便欠缺其獨特性了。
當然,獨特性並非須,但筆者卻認為卻是個可以努力的方向。用回青春作一個比喻。青少年在青春期當中,往往未能擁有完整的個人觀念,往往易受朋輩影響,摹仿別人,但是卻能在種種經歷當中尋找自己,活出獨特的人生。也許,《青春的角落》這個劇本仍處於青年的階段,筆者期待劇作者能夠進一步摸索,將來能為我們帶來更為獨特的作品。
(四) 青春的距離:距離讓我們產生意義
劇本是演出的根本,而導演及製作團隊的工作就是為這個根本隱惡揚善。而筆者認為是次演出中,製作團隊的確能把作品的層次進一步提高。
是次演出中,除了中央的演出場區,左右兩旁亦設有演員的安坐區,不用出場的演員會在這場區中安坐,仿如觀眾般欣賞中央演區的演出,甚至跟隨劇情的發展同喜同悲。而中央演區的後面,亦設有所有觀眾能清晰可見的衣帽間,轉場之際,演員會在觀眾的目光之下更換衣服。再者,在幕與幕之間,演出更會如說書人般,向觀眾唸出場數及相關的時間地點。凡此種種的處理,製作團隊好像在台上無時無刻提醒觀眾:「這不是即時發生的一件事,只是一場戲。」這難免令人想起布萊希特的「疏離效果」。
所謂「疏離效果」,則是刻意擴大觀眾與角色的心理距離,讓觀眾不過份投入劇情之中,以較為抽身的角度作出反思。而布萊希特的作品中多數加入演唱或加入說書人的方式達至疏離效果。在是次演出中,筆者認為演員就好像一個過來人一樣,重看一遍自己的經驗,帶點距離來回看這一個青春的角落。
另外,筆者十分欣賞第一場與最後一場的場景調動,極具詩意及象徵意義。第一場中,演員們把辦公室的傢俱一同合力搬上四方形的台上,彷彿象徵着一同建構讓他們肆意揮霍青春的角落、一段難以忘懷的回憶。他們最後更用書本疊成圍牆來圍着這個角落,又彷彿象徵着學校對他們的保護與限制。在最後一場,演員們把辦公室的傢俱一同合力搬離台上,最後各自把一件代表自己的信物放在台上,疊成一個青春的祭壇,彷彿憑弔着一段逝去的青春。
青春在發生當中或許意義不大,但當我們帶點距離地回望,便能察覺當中的意義。也許,青春的意義就在於青春本身。正如導演陳淑儀在導演的話所言:「我是有一點懷緬,但重點也不在於懷緬,而是在於那份青春經歷當中,或多或少的激情、坦率、勇氣、自戀、傲慢、傷春悲秋……」
(五) 一首後青春期的詩:逝去了,但燦爛依然
台灣組合五月天有一首歌叫作〈後青春期的詩〉,歌詞是這樣寫着:
終於我們不再為了生命狂歡 為愛情狂亂
然而青春彼岸 盛夏正要一天一天一天的燦爛
當我們成熟了,我們便會失去狂歡與狂亂,但回首那段歲月,卻依然無悔,燦爛依然。是次作品當中的寄託或許不深,但是卻給予我們這一班後青春期的成年人一次回首的機會,在寄託不深的文字之中尋找各自寄託深邃的情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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