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野做會寫下日記,」武松(李鎮洲 飾)在劇作《武松日記》開首說過這句話。誰料身為一名武將,上到梁山百無聊賴,寫日記變為日常。生於亂世,英雄無用武之地,怎不教人唏噓?
由香港話劇團製作、潘惠森編導的《武松日記》,改編自中國古典小說《水滸傳》。潘氏「水滸系列」的創作可追溯至1995年首演的《武松打蚊》,其後潘氏再寫成《李逵的藍與黑》和《宋江採花》。《武松日記》原為小說,2001年《武松打蚊》重演時,潘惠森於網絡上同步發表。2005年,潘惠森跟獨立電影導演莫耀華合作,構思動畫電影版《武松日記》,現在的劇場版就是由電影版本改編而成。雖然情節跟《武松打蚊》無直接關係,但當中部分情節和主題跟《李逵的藍與黑》和《宋江採花》互相呼應 。儘管《武松日記》算不上是潘氏新作,但作品由文字轉化為電影再搬上舞台,無疑是導演的一大考驗。
著墨描繪角色生存境況
潘惠森的作品很多時候都著重呈現角色的生存境況,《武松日記》亦不例外。《水滸傳》最為人津津樂道的情節,如「武松打虎」、「殺西門慶」等,在劇中變得無關痛癢,反而有更多的舞台處理描繪角色的生存境況。例如,當武松跟其他角色交流的時候,很多時都在台中發生,有種「江湖上打滾」的感覺;當他獨處探索將來的路向、尋找自我時,較多時間都是圍著台邊走。劇本上,潘惠森落墨透過台詞,建構人生目標十分清晰的李逵(陳嬌 飾)。他表面上是向武松解釋自己經常跳入湖中的原因,但對話互不搭腔,實際上是潘惠森透過塑造對人生仍有衝勁的李逵,反襯武松由原本只求溫飽 ,到上梁山後意志消沉的狀態,隨後終於有事可為,卻諷刺地是為了阻止李逵幹一番事業;掌櫃(吳家良 飾)這一角色看似毫不起眼,但他對研究燒餅的熱誠亦是武松人生的一大反襯;戲中的貓(歐陽駿 飾)彷彿看透世事,肢體動作從容不迫。以上的舞台處理、角色塑造都在反映角色身不由己下的生存境況,也是潘惠森對人生意義的探索。
加入性別維度探討社會規範
劇中所談的身不由己,不單只是現實與理想的矛盾,還有大眾在社會規範和期望下欠缺的自主。《水滸傳》本來是一部充滿父權主義的小說,但部分的武松日記內容由妓女讀出,時而帶有嘲諷口吻,似是對武松身為男子漢無所作為的恥笑;另外,眾梁山好漢全因青樓女子幫忙改容易裝,得以安全離開,避過殺身之禍。中國自清朝張岱的《公祭祁夫人文》已有「女子無才便是德」一說,而一個男尊女卑的故事裏,女性在潘惠森的筆下不但變得有才有智,還展現出一種義氣。潘氏早已多次改編《水滸傳》,今次《武松日記》不單是訴說男性在社會期望下承受的壓力,也是對社會兩性地位的一點反省和回應。
輕鬆、無聊和幽默背後的無奈
潘惠森曾在訪問中提及,雖然自己深受西方荒誕劇影響,但他寫的劇本跟荒誕劇相距甚遠。現在看《武松日記》也許荒誕不再,因為世界本質早已變得荒誕,他的劇作現在可能只淪為現實的投射。儘管如此,潘惠森製造的效果仍有張力的,而營造的輕鬆和無聊,雖然略嫌濃密,令整部戲有點冗長的感覺,但也是《武松日記》中必要的緩衝。
首先,劇中語言節奏和語調上的變化令整部戲劇更為生動有趣,例如描述打虎情節時運用說書人的語調、節奏,似是從第三者角度出發敘事;武松讀日記時的聲音時而平坦,時而帶點唏噓;到青樓阻止李逵殺皇帝一幕,語言密度提高和變得急促,營造當下的迫切性。
劇作亦同時帶有幽默和無聊的元素,如動作處理上,燕青(凌文龍 飾)被揹起時不是真的整個人被揹起,而是手搭著揹起他的人,腳輕力跟著走;打虎一幕中,部分情節以慢動作表達,模仿電影慢鏡頭的對焦; 李逵在梁山上用數白欖的方式跟武松對決,加插喜鬧的元素。 以上的處理為沉重的主題作一點舒緩是可以理解的,但音樂處理上本來運用中樂營造淡雅的氛圍,卻在尾段加插ukulele的彈奏,聽起來有點突兀。
總括而言,《武松日記》相對上是潘惠森淺白易明的劇作,同時不失想像空間。
潘惠森本來一心專注做導演,卻因年輕時無心插柳,寫的劇本於文學創作比賽獲獎, 偶然踏入香港劇壇,從此被誤以為想當一名編劇,而他也因這個美麗的誤會繼續以編劇作為其中一個身份走他的戲劇之路。劇中滲出的淡淡無奈,是否也是潘惠森透過自編自導,對自己也是身不由己的一口輕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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