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眼全球,藝穗節於近年漸成為城市裡常見的藝術節目。若節目規劃成熟,像台北藝穗節和愛丁堡藝穗節,它可為城市帶來龐大的旅遊經濟收益。很多表演藝術家也藉此平台把大膽、富實驗性的製作放到藝穗節劇場內,製作人同時也遊走在場地之間,尋找值得投資、具有市場潛力的演出。百花齊放的藝穗節令作品不只留在平常酒吧地牢或是工廠倉庫的小劇場內,更是遍佈城市的每一個角落。不過,當藝穗節發展規模大得有多達百餘個表演場地,每天有數百個節目,吸引成千上萬從世界不同地區而來的旅客、製作公司和藝術家前來參與,它等同將城市變成了一個大型藝術市集,談的不只是文化和藝術,更是商業價值、市場策略和資本。在這情況下,城市藝穗節如何與當地社會連結,展現到城市獨有文化,卻成了另一個難題。
第十八屆澳門城市藝穗節以「全城舞台,處處觀察,人人藝術家」為理念。它的演出數量和規模的確不如其他大中華區的藝術節,整個藝文節也沒有鋪天蓋地的宣傳,但它的可貴之處,在於節目的鋪排和題材上的選擇,以不同形式、特定場域和主題,回應澳門社會的狀態和轉變。
一方面,部分節目依然以傳統劇場的方法,由表演者直接向觀看者表達創作人對於這個社會的想法,例如,在舊法院大樓上演的《碰而不見》和《三段式動能》。前者要求觀眾先分成兩邊,背對背靠坐著,唸出投影在白牆上的字句。這種緊靠著但又互不相識的觀眾關係,呼應現在都市人依賴科技的虛擬互動。觀眾唸了大半個小時意義曖昧的文字後,屏幕上出現了對觀眾的批判──你順從地把那些字句統統唸出來,像一個機械人,而社會就充斥著像你一樣的機械人。這批判套用於風氣也比較保守的澳門社會,更令人印象深刻。唯一的缺點是,牆上投射的都是英文,而不是當地觀眾的母語──粵語,觀眾忙於把文字消化,加上發音上的不準確,令兩方的觀眾無法聽清另一方的內容,過程失卻原有趣味。後者則是三個由香港、日本兩地合作的演出。表演者背景多樣化,來自日本的Namstrops由前體育老師組成,日常運動組成一套充滿力量的動作,在舞台上全力奔跑的姿態讓人熱血沸騰。而香港的不加鎖舞踊館,先以工作坊召集當地人成為表演者,到了演出最後,更會邀請觀眾到台上共舞。這種人人也可參與的藝術形式值得鼓勵,但可能是燈光、音樂、舞台設置都營造了一個很正式的演出氣氛,令參與者於台上也顯得緊張和不自在。最後一段由日本和香港舞者共同編作一部精彩的演出,再一次告訴觀眾,藝術能打破語言、文化界限。
另一方面,藝術也不只局限於表演場地內。澳門城市藝穗節有不少場域特定(Site-specific)的演出,以藝術直接介入澳門社會。《倒行激思》由旅客必到之地──議事亭前地出發,參加者必須保持沉默,眼看前方,隨著大隊緩緩地倒後行,打破堆滿了遊客和手信店的大街的日常,一直走到大三巴頂點才正式結束。這條路線直接穿越澳門最繁忙的街道,從緩慢和專注的倒後行中以一個新的視點觀看那習以為常的喧鬧。而這樣的行為藝術,想當然也得到注目,被討論、指點。有人拍照,有人揮手尋求回應,也有人懷疑是邪教活動云云;參與者沿路聽著、看著街道行人的評頭品足,從而被娛樂,或是啓發思考。誰是表演者/觀看者的分界線也不易說清。
除了會獲得注目的公共空間,也有節目於特定建築物進行,發揮場地本身獨有的文化價值,推動城市的文化保育意識。明日和合製作所的《可以睡覺》將前樂團辦公室的舊建築化身成酒店,住客要為其他住客提供像是擁抱、說笑話等服務去賺取代幣,購買娛樂用品和抽獎。《可以睡覺》確實地讓參加者在建築內睡覺,但同時間,你也可以吃抽獎得來的宵夜零食,和其他參加者玩遊戲,拉近人與人之間的距離。製作團隊更製作了小冊子,介紹其他同樣是城內具有歷史價值的「酒店」,讓大家可以認識更多澳門的舊事物,而不只是賭場、豪華酒店和手信店。唯一,但又是非常關鍵的問題是澳門太小,交通也太方便,而活動中也沒有足夠誘因讓住客們忍受寒冷,願意在沒有照明系統、高床軟枕的舊建築中留下,度過一個晚上。當抽獎結束,眾人可以自由活動後,可見不少人也收拾行裝回家去,實在有點可惜。
這屆澳門城市藝穗節的節目多元化,藝術形式也打破了固有表演藝術的界限,嘗試不同的可能性去回應、介入現在澳門的社會狀況,也讓參與者看到這小城的不同面貌。日後我更期待澳門城市藝穗節能有更多澳門本土藝術家加入,以他們的角度發出之於這個城市更地道的聲音。
(原載於2018年2月/3月《三角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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