俄羅斯史維特蘭諾夫國家交響樂團,於一連三晚的節目中,在指揮約菲(Kristjan Jarvi)與鋼琴獨奏馬祖耶夫(Denis Matsuev)的合作下,演奏拉赫曼尼諾夫的四首鋼琴協奏曲、《帕格尼尼主題狂想曲》與《交響舞曲》。在難以取捨的情況下,筆者還是選了第一場,當中有至愛的《C小調第二鋼琴協奏曲》,同場還有史達拉汶斯基的《火鳥》組曲,這個配搭最合自己的口味。
樂團沒有演奏任何「熱身」作品,就直接為馬祖耶夫作協奏曲演出。在《升F小調第一鋼琴協奏曲》一開始時,我們已能立即聽到樂團的精準與馬祖耶夫的狠勁了。在約菲的帶領下,樂團的詩意演繹相當漂亮,與馬祖耶夫的亮澤音色產生很強的和諧感。馬祖耶夫在第一樂章裡,已表現出超強的色彩控制,尤其是他較少於樂句的速度上作大改變,所以音色控制這門技巧著實成為他音樂表現的重要一環。
在硬技巧方面,他的準確程度絕對令人讚嘆。在他自定極有局限的線條框架上,間中表現出的輕柔,確在最崩緊的情緒中,給予他自己與聽眾一個恰當的釋放空間。這在華采樂段中更加明顯。馬祖耶夫的指觸除了展現近乎「零出錯」的機械性硬技術外,音色變化之多也是令人目眩,所以鋼琴上的踏板大部份時間也只淪為閒置角色。在他雙手彈得興高采烈時,雙腳也在踏板下的舞台地板上,有規律地打著舞動的節奏。
在第二樂章中,馬祖耶夫的演繹非常高貴浪漫,而他的第三樂章亦是精緻而充滿力量美,毫無瑕疵,在中段如歌瑰麗的演繹也令人心神響往。馬祖耶夫在樂段情緒轉變的急速調節確實十分厲害!指揮約菲對獨奏的扶持非常厚待,基本上整個樂團的凌厲都被控制在真正伴奏的形式下,以免太搶風頭。但團員在每個不同聲部的整齊而優雅的演奏風格,仍然蓋不住。約菲非常了解馬祖耶夫的起伏變化,或應該說,他也有刻意地讓獨奏家看到他所提示樂團的齊奏起拍,令獨奏與團員之間的合作更一致,特別在強奏樂句部份,這種互動的提示更明顯。這首協奏曲的風格,確實非常適合馬祖耶夫。
馬祖耶夫的詩意不容置疑,但他的「狠」和「利」落在《C小調第二協奏曲》時,情況就要重新估計。他在開首的漸強和弦中所表現的力度、音色與樂感的變化,計算得天衣無縫,第一時間已捉緊聽眾的脈膊,但接下來,與第一協奏曲相像的緊湊急速的演繹,卻令人有點透不過氣。尤其是,快速的演繹著實不利於樂團的低音弦樂聲部,令到這首協奏曲的低音聲部線條不夠明朗與豐厚,也間接影響到獨奏段落的觸目程度。不過,馬祖耶夫卻出奇清晰地彈奏出當中的跑句或重複的單音,而且音色亦漂亮。在第一樂章中,整體速度明顯很快,約菲在指揮樂團演奏「過門」的樂句時,也不會刻意放慢帶出獨奏的下一個意境,來讓聽眾跟著樂思前進,而是讓獨奏出現時,由馬祖耶夫自己決定接下來的內容表達。這樣可以說,指揮與樂團忠於獨奏,但也可以說,這令到樂曲的整體去向不明朗,有點「九不搭八」的感覺。當速度犧牲了樂團弦樂的線條豐富感的同時,卻有利於銅管與定音鼓的爆發力,所以第一樂章的整體感覺給人一個容易聽得疲累的氛圍。拉赫曼尼諾夫所寫這個樂章的設計本來不快,容易讓人領略當中多變的情緒與線條交錯,而這晚,在剛聽完熾熱的《第一協奏曲》後,這首《第二協奏曲》的第一樂章就本應該更小心處理,但到頭來,竟然是風格上頗嚴重地過了火位,真的非常可惜。
幸而,馬祖耶夫在第二樂章時,把情緒收斂得非常快,一開始,他已把自己的獨奏部份,平平靜靜地後退到伴奏的位置,讓指揮專注於凸顯木管組出色而漂亮的主題旋律。當主旋律落到鋼琴時,馬祖耶夫彈奏出晶瑩純美的音色,配合了他毫不花巧的造句,效果還相當漂亮,在偶爾出現的簡單裝飾音的演繹,更是極為優美,但個人感覺,在整體上而言,還是期望能夠聽到他較從容的演繹。樂團在約菲的帶領下,弦樂的造句非常優美,風格上與獨奏亦很和諧。在第三樂章裡,馬祖耶夫又再次表現出他的狠勁,而樂團光采而利落的技巧與音色,除了優雅外,在好些時候所營造出的「一刀切」精準乾淨的「狠」,對扶持馬祖耶夫的演繹,可謂如虎添翼,這亦反映出指揮在配合獨奏時的心思,也反映出團員們高水準的技巧。單單是樂章開頭的引子,由不同聲部分擔的輕奏至全體強奏的十多秒時間,已令人心跳加速,亦了解到他們對於這個樂章的基本處理手法。馬祖耶夫堅持以快橫掃,但在這個樂章中已發覺他稍現疲態,機械性的精確度已開始減低。在樂團的抒情主題出現時,指揮依然堅守之前的宗旨,不會預告獨奏的演繹,所以團員只把如歌的旋律簡單直接地帶過,好讓獨奏重複主題時,自己臨場決定下一步。在這個樂章中,速度的決定對樂團演繹,相對於第一樂章來說,影響較低,馬祖耶夫的急速步伐,與樂團合作起來就沒有第一樂章般奇怪,但個人依然覺得,始終犧牲了樂團獨立多樣化的表現。在這首協奏曲的設計下,樂團本來有非常多表現的機會,鋼琴獨奏反過來當幾陣伴奏效果會更好,但當晚的感覺是,指揮在盡力協調獨奏的時候,就減弱了樂團的份量,倒是非常可惜。
馬祖耶夫加奏了一首非常精巧的西貝流士《13首鋼琴小品,作品76》中的第二首。聽完他彈過兩首大型協奏曲後,聽到他以美妙的指觸音色,演繹出這首看似簡單但音色變化多端的短曲,在他豐富的音樂感與靈巧的跳音演繹下,這首作品成為了他這晚演出的最大亮點,令人佩服!
至於下半場的史達拉汶斯基《火鳥》組曲,卻無疑是指揮與樂團表演的機會。約菲的演繹是標準的大路線,但出來的效果卻比一般管弦樂團來得精緻細膩,也更明亮活潑,基本上找不到任何叫人不喜歡的藉口。約菲的處理對比很大,柔美與激烈節奏非常分明,團員在一絲不苟之中,亦理解到他對於美感與美聲的追求。這個樂團的水平可謂平均得無話可說,連第二小提琴的水平都可以美得跟第一提琴相提並論。當中多位首席的獨奏片段更是精采,而約菲以充滿舞蹈感的大動作身體語言去補足他雙手本來已相當豐富的指示,效果更顯然。音樂的「味道」,由一開始已存在,但自《公主之迴旋舞》開始,聽眾鴉雀無聲般的投入感,顯然已被樂團嚴重催眠下來。所以,他們超卓又異常齊整的技巧,在接著的《魔怪卡崔地獄之舞》中,就成為在音樂廳中極為罕見的超級戲劇效果!整首《火鳥》組曲在約菲的帶領下,演出可謂極美無瑕!
這隊樂團的排位,大提琴與低音提琴的位置與第二提琴對調了,台前左右兩方均為小提琴,是很典型的歐洲樂團排位,而長號則被安排在第二提琴的後方。定音鼓的位置,被安排在音樂廳舞台最顯眼的位置——後方中央較高位,處於兩個樓座中間的狹隙中,這亦是過往多個「港樂」音樂總監所喜愛而慣用的位置。最特別是,這個樂團在文化中心音樂廳舞台上,採用了「罐頭沙甸魚」式的密集排座,把整個樂團推向舞台的中央和貼近後方。筆者幾年前見過兩次這番奇境:一次為小提琴家貝爾(Joshua Bell)帶領聖馬田室樂團演奏貝多芬的樂曲時,另一次為沙羅倫(Esa-Pekka Salonen)指揮洛杉機管弦樂團的演出;而今次就是第三次。三次的感覺的結論就是,樂團奏出來的聲音是「很甜和很銳利」。過往,香港文化中心音樂廳的音響,常常被人詬病,但聽覺敏銳的指揮,在甚麼時候採用這種座位安排,來凸顯樂團的演奏,以達至最理想的音響效果,就不得而知;當然,這要配合演奏的方式才能成功地奏出要求。約菲曾在洛杉磯愛樂樂團為指揮沙洛倫的助手,不知道當年沙洛倫在港的演出,樂團排位的主意是誰的意見呢?
這晚,約菲在「順得哥情得嫂意」的局面下,聽眾反應熱烈絕不令人驚奇。最後,還與聽眾打成一片地加奏了约瑟夫.史特勞斯的《無憂無慮波爾卡,作品271》。精準利落是他們的賣點,但漂亮活潑也是這個團當晚的特色,所以指揮選奏這作品,對於他們來說實在易如反掌,團員奏得相當開心,而聽眾也玩得開懷!約菲算是在一晚全重量級俄國音樂演出後,帶來一個小小的輕鬆玩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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