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日子》逃避現實的殘酷家庭
文︰何俊輝 | 上載日期︰2018年4月6日 | 文章類別︰眾聲喧嘩

 

節目︰好日子 »
主辦︰香港話劇團
地點︰香港藝術中心壽臣劇院
日期︰10/3/2018
城市︰香港 »
藝術類別︰戲劇 »

方俊杰導演的《好日子》,在宣傳上被香港話劇團稱為【暴裂家庭】系列第三部曲,皆因在此之前已上演同是鄭國偉編劇的第一部曲《最後晚餐》與第二部曲《最後作孽》。《最後晚餐》寫一對母子抵受不住窮困的暴烈而走上燒炭的絕路,《最後作孽》則寫富二代為所欲為兼跟父母激鬥的暴烈,而《好日子》寫的就是一對中產階層姊妹如何逃避被父親性侵犯的暴烈現實。

妹妹(郭靜雯 飾)結婚前一晚忽然向姐姐(黃慧慈 飾)透露姐夫(邱廷輝 飾)有外遇,起初姐姐竟然不介懷,但其後得知丈夫的外遇對象是援交少女後便感到痛恨擔憂,姐姐怕丈夫會性侵犯自己的女兒,接著自爆爸爸曾屢次性侵犯自己,啞忍多年後決定靠早婚逃離這個家。妹妹聽到姐姐遭爸爸性侵犯後,也自爆自己有同樣的經歷,亦同樣透過早婚逃避性侵犯,而早婚的對象竟是個不介意跟她假結婚的男同性戀者……跟以往刻劃貧窮者的困境或彰顯土豪/富豪不知足的「暴裂」家庭劇一樣,鄭國偉繼續用家庭的處境以小見大地反映香港社會的實況,不同是今次《好日子》的反映手法偏向隱喻、象徵,而非明刀明槍的寫實或諷刺。

劇中看來隱喻了中產階層以啞忍、逃避、漠視的態度面對眼前的政治和民生問題(好比劇中的姐妹不報警揭發性侵事件),於是當權者(好比劇中的爸爸)便變本加厲地繼續施暴,而「怕丈夫也性侵犯女兒」所象徵的則是中產階層面對巨大生活壓力下所產生的焦慮,尤其焦慮子女的前景和活得是否幸福。劇中姐妹的媽媽(文瑞興 飾)既貪圖妹妹的禮金,又要妹妹在婚後繼續給一大筆家用,象徵的就是中產階層在財政上的壓力和焦慮。妹妹假結婚,荒誕地象徵中產階層往往以自我欺騙、虛偽或逃避的方式去面對自己的身不由己,但問題、煩惱得不到真正解决之餘還可能會加劇惡化。另外,劇情又見中產階層對自由和更美好生活的渴求,妹妹說選擇男同性戀者上司為丈夫,是由於他的住所比較大及房間有獨立厠所,一針見血地道盡中產者的苦況,有許多中產專業人士日捱夜捱也只能供/租一個擠迫、條件差的單位來居住。

得知妹妹要跟男同性戀者假結婚,本來希望抱孫的保守媽媽感到失落,並表明女兒應取消婚禮,這是人之常情。可是當媽媽得知丈夫曾性侵犯兩個女兒後,竟不去報警而是拿刀想殺夫,但又向女兒們稱沒勇氣,就見媽媽的憤怒火速演變成理智與情緒皆失控,這份失控更構成姐姐迫媽媽和妹妹思索是否有能力肢解屍體的高潮戲。三母女的心理刻劃呼應佛教三大煩惱根源中的「嗔」(憤怒) 與「癡」(愚昧),當然編劇沒有放棄寫「貪」這煩惱根源,爸爸的失控性慾與運用假名牌酒害人的情節(反映大陸社會瘋狂貪婪的歪風) ,便見若不杜絕「貪」則後患無窮。劇末那些既似紅酒又似血液的液體從傾斜的睡房佈景流下,於意象上便是將「貪」、「嗔」、「癡」混合起來,並顯出三者的糾纏有多可怕。


劇中有大量姐妹互相訴苦的戲,而媽媽亦屢次跟妹妹激烈爭吵起來,若果不是編劇替此劇寫出一個甚為可怕的結局和許多精警的台詞,戲的效果可能會像老土的電視劇。劇首妹妹問姐姐:「點解要擇個好日子結婚?」,接著妹妹便解釋「通常結婚之後無一日係好日」,這解釋印證的是人往往選一條不喜歡或沒信心走下去的路,只因不敢面對現實或其他的路更糟糕,令觀眾深感妹妹的心態很可悲;妹妹對姐姐說:「俾幾千蚊叫老豆唔出席婚禮」,其後媽媽則怒對妹妹說:「俾十萬九千七嚟斷絕母女關係」,原來錢比親情重要的看法是一代傳一代,使筆者聽來感到比「變態老母、禽獸老豆」這直接控訴的台詞,有一份更實在的心寒;「劉德華做妳(指姐姐)姦夫制唔制?」妹妹這條問題博取到全場觀眾狂笑和掌聲,理由是問題本身滿足了大多數觀眾的想像,印證無論是活得平凡還是活得痛苦,懂得想像與苦中作樂都有助舒緩生活的壓力。

從媽媽貪錢時的模樣、剪爛以前妹妹送給她的手袋時所活現的鬥氣模樣,擔心妹妹嫁錯郎時的著緊與擔憂模樣、得知兩女兒被丈夫性侵犯時湧現的茫然與不知所措的模樣,說出沒勇氣用刀殺夫時的惶恐模樣……便見文瑞興以變化多端的方法表現各種模樣,及見她能準確地演繹每種角色的思緒狀態,結合在造型處理與說話語氣、舉手投足上一直像家庭主婦,「媽媽」這角色就顯得既立體又「活生生」。

 

姐妹的性格某程度是相似的,二人於劇首都有一段「假裝戲」,姐姐得知丈夫有外遇時表現得「無所謂」,而妹妹則對婚後的居住環境表現得很「幸福」,但其實觀眾很易便可看穿黃慧慈、郭靜雯演繹的說話是假裝出來,並感到背後有一份「有苦自己知」的悵惘。當妹妹自揭自己也有被性侵犯及以「禽獸老豆!」作控訴時,筆者深深感受到郭靜雯把角色心中的難受、委屈及對爸爸的痛恨完全爆發出來,但比起姐姐的痛苦又予人「小巫見大巫」之感,姐姐得知丈夫「搞」援交少女,驚覺自己的女兒可能成為丈夫搞的下一個目標,加上自揭自己曾被爸爸性侵犯,黃慧慈演繹出來的是一種情緒崩潰得要躲在棉被中鎮定情緒的巨大擔憂、惶恐及無助,編劇還較仔細地寫出姐姐被性侵犯的一些過程(相比妹妹被性侵的粗略描述),巨大擔憂與仔細描述中包含的正是一份姐姐對女兒的母愛。妹妹跟媽媽對罵時那份激昂的戰意,以及姐姐解釋肢解屍體有多難時的理智與不俗的說話表達能力,都見兩位演員把姐妹各有的優點演繹得實在,同時見到她們的心理障礙與決定(如害怕報警)使往後的人生路變得灰暗。

想家庭好、社會好,必須多觀察和正視現實,並用足夠的理智去解決問題及在情感上要多顧及别人的感受,相信這就是編劇對【暴裂家庭】系列的總結,也是值得觀眾看戲後緊記的訊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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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際演藝評論家協會(香港分會)會員。影/劇評人,熱愛各種藝術,討厭偏見歧視。